东子看得发了愣,第一次觉得自家公子是如此出色不凡,心里立刻就把刚才对牡丹姑娘的那番怜惜之意彻底推翻了。他的主子这般丰神如玉、清俊无双,怕是天上的仙女见了都要思凡下界,怎是一个烟花之地的清倌人可以随便肖想的?
方杰等了半晌,还是不见这偶尔犯傻气的小厮上前,于是也不再理会,慢慢踩着积雪往前行去。
等到东子终于把杂念从九天之外拽回来,就见主子已是快要走得没了影子。于是赶紧撒腿就跑,口中大喊着,“公子,你等等我啊,等…哎呦!”
他脚下跑得急,不小心就踩到了冰面儿,立时摔了个四仰八叉,再爬起来时就彻底成了雪人一个。
方杰回头瞧见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声惊得两只停在房顶歇息的喜鹊,不满的歪着脑袋叽叽咕咕叫了两声,重新展翅飞走了…
洛掌柜正是聚了酒楼里的所有人手,按等发赏银。不管是拿了十两大赏的胖厨子,还是只得了一两的传菜小伙计,人人都是笑得合不拢嘴。
对他们这些做工之人来说,最怕的就是东家不把他们的劳累辛苦看在眼里。好在他们都很是走运,这街上所有酒楼数一遍,他们白云居的工钱和年节赏银都是最高的,说出去常让各家伙计们羡慕不已。若是他们知道今日又有赏银发下来,怕是更要嫉妒得红眼睛了。
洛掌柜在花名册上勾完最后一笔,敲了桌子示意众人安静,然后才说道,“大伙儿都知道,咱们酒楼今日可是彻底扬名了,以后怕是生意更红火。咱们东家慷慨心善,赚了银钱从来不会少了大伙儿的赏银,大伙儿自然也要多卖卖力气。若是大伙儿都尽心尽力做活儿,年底我再跟东家商量给大伙儿涨工钱!”
“谢掌柜,谢东家!”众人听得这话更是欢呼出声,七嘴八舌道谢不已。
洛掌柜摆摆手,收了脸上的笑意又道,“但大伙也要心里有数,若是有谁吃里扒外,同外人说了不该说的,可别怪我撵他出去!”
众人自然知道自家掌柜口中那不该说之事是指什么,胖厨子第一个应声,“掌柜的放心,后厨的人手都心齐着呢,没那嘴上不老实的。”
掌管大堂的小管事也连忙表决心,“我们大堂的人虽是嘴快,但是该说啥不该说啥,谁心里都清楚着呢。”
底下众人也连连称是,老掌柜满意的点点头又嘱咐了几句,刚要吩咐众人散去,就见守着后院的小厮颠颠儿跑来禀报道,“掌柜的,掌柜的!门外来人了。”
老掌柜听得这话就以为是南沟村又来送菜,猛然站起身问道,“来人可是赶了牛车,说是哪里的了?”
小厮喘了几口气,这才仔细说道,“不是,掌柜的,是牡丹姑娘上门拜访东家来了。”
老掌柜气得一巴掌拍到他的脑袋上,责怪道,“你这毛小子,下次把话说清楚了。”说完他就背着手往后院去了。
那小厮委屈的挠挠脑袋,瞧着挤眉弄眼笑他被打的伙伴们,忍不住就瘪了嘴巴,“我也是着急来禀告,怎么掌柜的还不领情?”
小管事笑着递上刚才替他代领的赏银,“掌柜的心里惦记着大事呢,许是误会了。”
那小厮接了赏银,乐得眼睛眯成一条线,刚才的委屈瞬间就扔去脑后了。
老掌柜亲手开了后门就瞧得一顶小轿停在门外,那倚在轿旁的小丫鬟一照面儿,立刻走了过来,出口就是抱怨道,“掌柜的,方公子在此吗?我们姑娘今日特来拜会。不过你们院子里的小厮太没规矩了,这么大冷的天儿也不请我们姑娘先进去奉茶,居然就让我们姑娘坐在轿子里吹风…”
别看老掌柜平日里动辄敲那些小厮的爆栗子,其实却是个护短的脾气。听得小丫鬟这般出口数落,自然心里不喜。但常年做生意养成的习惯,他依旧是笑脸相迎,“哦,那倒是我们怠慢了。只是不知这般雪夜,牡丹姑娘有何要事来拜会我们公子啊?”
小丫头平日被那些慕名要见主子一面的公子哥儿惯得没个眼色,就以为天下人都要高看她三分。
此时听得老掌柜这般问话,不但不答反倒呵斥道,“我们主子见到你们公子自然是有话要说,你问这么多干什么,赶紧请我们主子进去奉茶吧。”
这次不等老掌柜答话,那轿子里的牡丹却是出声了,“翠儿,不可无礼,还不给老掌柜赔罪!老掌柜是方公子倚重之人,怎是你这奴婢可以冒犯的?”
老掌柜心里冷哼,家里的狗都已咬过人了才出来呵斥几声,这般惺惺作态,难道把人都当傻子不成?
红牡丹一挑轿帘儿,迈步走了出来,一身大红的锦缎披风镶嵌着雪白的狐狸毛,衬得她本就艳丽的五官更是添了三分风情。
那两个候在一旁的轿夫瞧得有些呆了眼,红牡丹心里暗暗得意,脸上却装得端庄模样,上前给老掌柜行了半礼,笑道,“劳烦老掌柜来开门了,冒然来访实在失礼了。”
老掌柜还了一礼笑道,“牡丹姑娘客套了,不过开个门罢了,小老儿还没有老迈得挪不动腿。”
牡丹仿似听得有趣,拿了帕子掩口轻笑两声就道,“掌柜的真是风趣之人。”
她这般说着就要往院子里走去,可惜老掌柜却是拦在门口半步不动,小丫鬟皱眉上前嚷道,“你这老掌柜,怎么不让路,难道方公子要亲自出来迎接?”
老掌柜也不理会她,转向同样一脸疑惑的牡丹说道,“刚才一直寒暄,未曾来得及禀明姑娘,我们公子刚刚出门去了,这会儿不在院子里。”
“不在?”小丫鬟声音拔得老高,“你把谁当孩子骗呢!我们刚才去过念恩园了,门房儿明明说方公子来了这里!”
牡丹也是皱起了两道柳眉,问道,“方公子当真不在?”
“不在,我们公子刚走不到一刻钟。”
牡丹面色好似极失望,看向老掌柜的一双明眸里满含着委屈和失落。可惜老掌柜却仿似肚里装了铁石心肠,半点儿怜惜之意都没有,死活也不开口请她进去等待。
牡丹无奈之下,只得娇声请求,“不知公子何时归来,牡丹可否去公子书房等候?”
“这恐怕是不行,”老掌柜摇头,“我们公子办妥事情许是就回园子里歇息了,不会再转回来了。”
小丫头在一旁见得老掌柜如此模样,气得鼻孔里都要喷出火来。自家主子从来都是被人捧在手心二,什么时候被这般轻视拒绝过?
“你这个没眼色的老东西,你们公子见了我们姑娘从来都是礼敬有加,若是他知道你今日这般慢待我们姑娘,一定会撵你出门!看你到时候怎么嚣张?”
老掌柜冷冷扫了她一眼,慢悠悠回了一句,“我们主子怎么惩处,我自然受着,就不劳你费心了。不过,我倒是要劝你一句,当人家奴婢的就要有奴婢的样子,若是看不清楚自己的‘身份’就不要出来给主子丢脸了。”
牡丹心思通透,如何听不出老掌柜这明面上是反驳小丫鬟,实际上就是在拿身份两字敲打她。
她是又气又羞,脸色瞬间涨得红透,想要发火又只能死死忍着,草草扔下一句改日再来拜会,就转身快步上了轿子。
小丫鬟许是还有些不甘心,刚要开口再说几句狠话,老掌柜慢悠悠又堵了一句,“雪大路滑,姑娘可以先去对面儿富贵楼里坐坐,等雪停再回去。”
轿子里的牡丹手下拼命绞着帕子,已是气得差点儿翻了白眼儿,一迭声的吩咐轿夫快些赶路。
小丫鬟恨得用力跺了几下脚,也拎着裙子追上去了。
老掌柜倚在门框上,望着远去的轿子冷笑出声。经过今日一事,他心里原本存下的不满又添了三分。
他从来都不愿意自家公子与这些风尘女子有瓜葛,奈何公子虽满腹才华却偏偏做了商贾,平日那些有来往的文人,表面相处圆融,其实心里怕是多有嫌弃之意。加者老宅那边常来招惹公子不痛快,他实在怕公子心中憋闷留下病根儿,于是也不敢拦着他去花楼喝酒散心。
这牡丹姑娘先前还算本分,陪着公子弹琴作画,倒也是朵不错的解语花儿。可惜后来摸清了公子的底细,就开始动起了小心思。
先是放了风声说自家公子成了她的入幕之宾,继而又同孙家大小姐当街吵架。公子有所察觉就疏远了她,任她百般相请也不再前去,她不知是病急乱投医,还是打了别的主意,居然又跑去富贵楼露面捧场。
可惜,她无论有何等目的,都是打错了算盘。公子最恨的就是这种心机重的女子,她越是痴缠、越是花样百出,公子就离她越远…
老掌柜站直身子,拍拍肩头的雪花儿,一边哼着自编儿的小曲一边转身关上了院门,“世间痴男怨女,多有心思百样儿,你图银子,我图美色…”
再说牡丹极力忍了气怒回到花楼,一进了自己的房间就抓起高脚凳上的青花瓷瓶摔了个粉碎,待听得咣当巨响,才觉心里的闷气散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