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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向境之心,如百川汇海,不至不休。”
这句话在《九州意境大典》的序言中曾经出现过,据后人考证,这是大帝简霜城在回答施轻岚的问话,也就是说,这篇《紫昊记》里边的妖妖,很有可能就是施轻岚。
妖妖!
多么亲昵的称谓,这两人……
巫马夕的八卦之心,居然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简施两人关系一向亲密,这不是什么秘密了,在简霜城的文字之中,经常能够看到施轻岚的影子,但是施轻岚毕竟比简霜城大了将近三十岁,除了一些三流的传奇小说会替他们拉红线之外,境修界主流的观点,都认为他们是亦师亦友。
巫马夕早年间看到过《兰池之会》的仿制图,从这副名画上可以看到,当时已经年愈五十的施轻岚仍然青春美丽,在图画中就如清莲独立,若不是早就知道了她的年龄,很容易将她误认为是某位二八佳人。
“找……找到没有?”霍七郎的问话,将巫马夕从八卦的泥潭中拉了出来。
巫马夕并不回头,只是冷哼一声。
霍七郎看着他的背影,欲言又上,踌躇良久,叹了口气,老老实实地退回到凌时乐身边。
注意力再次倾注在月镯里边。
在紫昊碣左边是一个玉桧木的古朴书架,在最上边刻着两个篆字:天柜。下边另有一行小字:《九洲意境大典》天卷三百六十册。
《九洲意境大典》,境修史上最为著名的一套意境典籍。
大帝简霜城穷数十年之功,集天下意境之精华,又经十余年殚精竭虑地整理修改,才终于修成此典,可谓是浩繁博大,“穷人力之所极而夺天地之精华”。据野史记载,此典初成之时,紫昊城上空霹雳大作,如龙吟兽吼,从十月份一直响到次年三月。
《九洲意境大典》共二十七卷九百八十万册,规模极为浩大,简霜城为了存放它,特地建了一栋楼,叫做境渊。
此典成后不到二十年,简霜城便身殒乱境原。消息刚传到紫昊城,那些熬红了眼睛的皇位继承人们立即便暴走了,在紫昊城内连续争斗厮杀了近一个月,境渊也遭遇了成楼以来的第一场大火,经此火灾,刚刚编成不久的《九洲意境大典》被烧得十不存一。
其后千年,境渊在大夏的皇权倾轧之中,数次遭遇刀兵火灾,损毁极为严重。三百年前,大将军端木连城篡夏立周的时候,境渊又被人放了一把火,彻底烧了个干净,《九洲意境大典》也从此再无任何消息。
九洲境渊之所以取这一个“渊”字,为的就是镇火,最终却仍不免毁于火灾。
意境史学家图晗提到这部大典时,每次都拍掌跺足,大骂简氏一族是境修界的罪人,境修界千百年开出的硕果,都让这个邪恶的家族给烧干净了。
本以为这套《九洲意境大典》,已经彻底成了历史的尘埃,没想到居然会在偶然中发现了它的遗骸。
巫马夕看着眼前的这个书架,岁月让玉桧木的颜色变得厚重,但是那遍布着柜身的烟熏火燎的丑陋痕迹,无不显示着它这近千年来的狼狈。
架上典籍零落,仅存二十六本,其中数本还有着明显的火烧痕迹,但是巫马夕用膝盖想也知道这些东西的价值,每一本都是无价之宝。他看着这些典籍,禁不住欣喜雀跃,几乎要唱了起来。
“大……大哥……”霍七郎的声音总是来得不合时宜。
“闭嘴。”巫马夕回过头瞪了他一眼,随即再次将意识投注到象戒,微一摇头,收起对《九洲意境残典》的眷恋,再次开始了自己的搜索。
紧挨着书架的,是四个长短不一的锦盒,用不明材质的木料制成,上边分别雕刻着各种漂亮图案。
巫马夕将这些锦盒依次取出观察,第一个锦盒呈扁平状,上边刻着的是一片艳丽的桃林,雕功及上色都巧夺天工,让人乍一看见便觉得心旷神怡,便似乎春光三月游桃林。
但是目光一触及桃林旁边题着的几个篆字,巫马夕的神经立即便拉紧起来,尽管这几个字用笔平和,但是巫马夕仍然觉得心弦被拉紧了。
十八地狱——勾泽。
千年剔骨之作,酷刑意境的集大成者。
这么漂亮的一个锦盒,里边装的居然是这么一套意境?
不过打开锦盒才发现,这一套十八地狱也不全,只有六幅,而且其中一幅还是巫马夕学过的铁树地狱,不过这已经很难得了,就连查氏那样子的势力,得到的十八地狱,也不过寥寥四五个。
第二个锦盒,是四个锦盒之中最长的,足有三丈长短,盒身上的绘的是日月星辰,正上方刻有五个大字:天庶一览图。打开之后才发现,这是一幅天庶大陆的地图,非常详尽,而且就巫马夕所知道的西南地区的地形来看,这副地图很准确。
第三个锦盒上没有任何的刻绘,只是任那奇异的木材发着原色的微光,显得低调沉静。
打开之后,里边是一卷六视图。
十六根意枝从图画的正下方开始延伸,经过各种纠缠穿插、组合嵌套,构建成了一个妖娆摇曳的美人樽模型。整个结构纤秀灵动,无论是从线条的走势还是从整体轮廓来看,都优美得像是艺术品。
除了用笔的漂亮之外,这个意境规模极为庞大,而且架构巧妙,笔调生动,尤其是在编织的结尾,十六根意枝同时以无定型的轨迹发散至虚空中,为这个意境增添了无数的变化和可操控性,可以称得上是神来之笔。
毫无疑问,这是大师的作品。
在六视图的正上方,题着四个娟秀的篆字:青丘狐影。
无论是从笔迹还是文字内容来看,都容易得出结论:这个意境的作者,很可能是个女子。
历史上的女性意境大家,而且跟这个月镯能够扯得上关系的,巫马夕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施轻岚。
在历史上,施轻岚留下的传说很多,实物却不多,这让后人在研究这位境修前辈的时候,总有一种虚无飘渺的感觉。在野史中,很多时候她都是被当成神仙来传说的。
“大哥,乐乐她……她真的不行了。”霍七郎的声音再次幽幽怨怨地响起。
巫马夕回过头来,恶狠狠地瞪着他,冷冷地道:“还没死透吧?”
“她都快没气了!”霍七郎突然就爆发了,红着眼睛站了起来,扯着嗓子对巫马夕咆哮。
巫马夕听着他声音中的哭腔,心中突然一酸,眼前的这个男人,让他突然想起了两年前的自己。
他努力将这些悲伤的回忆驱出脑海,轻描淡写地道:“死不了。”说罢转过头去,继续在月镯里边鼓捣。
除去封境环之后,有着零星的灵力流动滋养,境修的生存能力是极为惊人的,再加上巫马夕编织的木棉传香性能优越,一天半天之内,凌时乐还死不了。
这一次暴发耗尽了霍七郎积攒的勇气,摊坐在凌时乐身边呜呜咽咽开始啼哭。
巫马夕懒得理会他,继续搜索。
第四个锦盒装的,是一个叫做“宿醉”的意境。由于霍七郎的催促,巫马夕只是略看了一眼便忽略过去了。
在接下来的区域,摆放着七盏炉鼎,色泽紫红,造型或灵秀、或古朴、或端庄、或繁复,风格各异却又各具奇趣。
这些炉鼎的炉耳上都挂有一块玉牌,巫马夕仔细看时,却是对这炉中之物的说明,分别写的是:霜饮、牧神之缰、招蜂引蝶、境祖恩慈、月镜、鬼锁、招魂歌。
其中,牧神之缰、月镜以及招魂歌三个炉鼎中,还在飘散出淡淡的波动,像是缕缕轻烟,而其余四炉,却如一坛死水,毫无动静。
招魂歌,这就是凌时乐指望着救命的东西?
巫马夕将招魂歌的炉鼎取出,仔细观察。
这是丹药吗?
巫马夕有些疑惑,他从未没听说过这几种丹药的名字,而且,炉中不时有意境的波动传出来,这似乎不是丹药应该具有的特性。
将炉盖打开,只见从炉子里边飘出来一团淡青色的光影,如蝴蝶一般在炉口盘旋,发出温润而柔和的波动。
这好像是个意境。
虽然这东西的组成很奇怪,与平常所见的意境大相径亭,但是巫马夕就是有这样的感觉。
他探出意枝,轻轻接触这团光影,只见光影在意枝的驱使之下缓缓游动。
“这是吗?这就是那个东西吗?”霍七郎欣喜异常,笨拙地对着巫马夕磕头。
巫马夕心念一动,这团光影便落在了凌时乐头顶,从她微蹙着的眉心缓缓沁入,不多时便消失不见。凌时乐苍白的面庞似乎泛起了一层光泽,微皱的眉心渐渐舒缓开来。
“乐乐,乐乐……”霍七郎跪在凌时乐身前,手足无措地喃喃叫着。
巫马夕盯着凌时乐的脸看,那张脸正在逐渐变得红润,以一种缓慢却又清晰可察的速度。
这种神奇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啊?
若是两年前有招魂歌,自己的人生会不会有什么不同呢?
巫马夕长长地吸了一口早晨清凉的空气,抬起疲惫的双眼,看着东方的天空,眼眶突然变得湿润。
太阳终于跃出了地平线,将整片天地映得一片通红,在泪光中看去,像是跳跃的火焰。
凌时乐沉睡在这清晨的图画中,安静得像个处子。当清晨第一缕阳光越过断垣照在她的脸上时,她好看的睫毛微微动了动,随即睁开了一条细缝。
霍七郎喜极而泣,豆大的泪珠溢眶而出。
凌时乐迷茫的眼神很快变得清明,随即变得凌厉,在那毒针般的目光落处,就见霍七郎落在空中的泪珠突然凝结,变成锐利冰棱。在阳光下,冰棱的七彩光芒一闪即逝,等到巫马夕回过头时,那枚冰棱已经刺穿了霍七郎的眼球,射入了脑海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