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30日,山海关。
深秋的辽西,已经寒风刺骨。神机军序列第一警卫旗队的旗队长苏克金骑在马上跑得热了,解开自己的风纪扣,又吐了一口唾沫:“呸!出关出关,却蹲在这山海关不走了,郑亲王不知道安的什么心。”
后面又有几匹马追了上来,听见苏克金这句抱怨,就有人笑答:“郑王爷持节关外,不是你我这样的旗队长能懂的。”
苏克金扭头一看,答话的是虎枪营旗队长齐图。载垣带领十个旗队出关援奉,到了山海关,坐镇关外的郑亲王端华却叫人送信来,说关外苦寒之地,没有应奉数万大军的准备。几万人就在山海关耽搁下来。苏克金呆得气闷,便和其他几个旗队长跑马散心。
“齐九,你说郑亲王什么打算?”
“关外万里,本来是郑亲王一个人说了算。他手下三个旗队长,分镇黑龙江、吉林、锦州。咱们这一下过去十个旗队,怡亲王的名位又在郑亲王之前。不管能不能打退罗刹,郑亲王想在关外一手遮天,怕是不容易了。比如,给你老哥加副都统衔,常驻旅顺口,一下子把辽东半岛控制在手里,郑亲王怎么会愿意。”
苏克金摆摆手:“我带领警卫旗队,自然戍卫京畿,我入神机军也是为了保扶大清的天下,没想过要加官进爵。”
“这么说吧,让你为金州副都统,护卫旅顺口,你是愿意呢?还是愿意呢?还是愿意呢?”
“军人有守土之责,如果军机处让我戍边,我自然不会推搪。”
“还是嘛。不管为着什么,关外这么大地界,三个旗队,无论如何看不过来。”齐图板着指头,“宁古塔、旅顺口、滨江、瑷珲、三姓……不算现在罗刹占领的海兰泡各处,仅仅黑龙江以南的战略要地,就有几十处,每处就算驻兵一个甲喇,嘿嘿,怡王在关外至少能放上四个旗队。黄带子都加副都统衔,那是一定的。”
齐图所说的黄带子,就是指苏克金、关保、舒保、和春四人,这四人都还是协统。
齐图又摸出一张油印的纸张来:“看看这个?”
“匪共的《战斧》,这可是查禁物,你从哪里得来?”
齐图做了个“嘘”的手势,未知可否。苏克金展开《战斧》一看,却是署名“清声”的写的一篇文章《听其言,观其行,不抱丝毫幻想——我们对满清“攘夷”的态度》
“可恨匪共,自己躲在南方,还说风凉话。”
齐图高深莫测的一笑:“这清声,可是郑亲王的师爷方从哲。”
“啊!你怎么知道,消息可靠吗?”
“无根无据的谣言,你爱信不信。”
正在这时,有兵丁来报,山海关宋军门请各位旗队长饮宴。
宋军门就是宋庆,鸦片之役镇江会战救了主帅的性命,算是镇江大败中少有的亮点,而且此后华北众将都入了神机军,绿营大将稀缺,宋庆已经是毅勇巴图鲁,记名参将,署理总兵事,按官场称呼就高不就低,也就被称为军门了。
众人打马往回走,德兴阿神神秘秘的说:“听说了吗?英夷要调停大连争端,特使已经到了金州。”
德兴阿消息却也不假,英国公使馆一等秘书伯纳德确实成为了调停特使,但不在金州,而在俄罗斯远东总督穆拉维约夫所在的海参崴。
“伯爵阁下,全权代表先生对贵国无视天然疆界的行为深表忧虑。”全权代表指的是英国上海公使格莱斯顿。虽然公使的级别远低于印度总督,但格莱斯顿本人是英国根基深厚的政治家,虽然被排挤出了伦敦,但依靠他本人的政治手腕,格莱斯顿俨然成为好望角以东地位最高的英国官员。现在,伯纳德就是代表格莱斯顿和他身后的英国说话。
“天然疆界?嗯?我敦请格莱斯顿先生对天然疆界做出定义,是指鸭涌河吗?”鸭涌河是澳门和大陆的分界线,穆拉维约夫这是讽刺英国在澳门驻军。
“澳门驻军是条约规定的。”伯纳德还太年轻,他马上被引导到捍卫不列颠的利益上去了。
穆拉维约夫顺着跑题:“《瑷珲条约》也是有效的国际条约,清廷以为撤掉签字的黑龙江将军就能否认这个条约吗?特使先生,请先提醒清国人尊重国际条约,不然他们迟早会否认《江宁辛丑条约》的。喔,可怜的洋泾浜左岸贸易体系呦。”
穆拉维约夫这句话,反而提醒了不知所措的伯纳德,他终于想起自己是干什么来的:“如果大连或者旅顺口能开辟为俄国主导下的通商口岸,并让善后借款五国享有最惠国待遇,全权代表愿意接纳俄国加入洋泾浜左岸贸易体系。”善后借款五国指英法普比荷。
瞧瞧,什么天然疆界,这个小店主的国家,一切都是为了利益。也多亏这个稚嫩的小朋友,这么快就把底牌漏了出来。穆拉维约夫带着友善的笑容,开始和伯纳德探讨大连作为通商口岸的细则。
海参崴要支持大连的俄军,必须通过日本海和朝鲜海峡。萨摩的黄猴子也是个麻烦。塔林海战已经证明,俄罗斯在远东的海军只是些不堪一击的木船。
大连地区,目前并没有实际占领的价值,而作为扩张基地,对人口单薄的俄罗斯远东来说,还有点鞭长莫及。得到一个通商口岸的名分已经足够。
用涅维尔斯伊科的撤军,换去俄国加入洋泾浜贸易体系,实在是非常的划算。涅维尔斯伊科没有服从自己的命令,悍然偷袭大连,一定要给他一个教训,让他在金州被野蛮人困上几个月,再灰溜溜的回来,撤掉他的军职,必要的话干脆枪毙了他。这样,远东地区再没有俄罗斯人敢于违抗自己的命令。
这就是穆拉维约夫的全部算盘,至于大连的主人——清廷的态度,穆拉维约夫根本懒得去想。就留给英国人去头疼吧。
在京师,提利昂-丘吉尔与总理衙门的林大人再次会晤。作为友邦人士,邱吉尔先生对俄罗斯侵占金州非常的愤慨,也十分理解清廷对此作出的剧烈反应:派出四万大军出关。
但同样是处于友邦的善意,提利昂提醒林大人:“冬天就要来了,没有人能在冰雪中打败俄罗斯人,拿破仑也不行。相反,用区区一个通商口岸的名义,换取俄罗斯的撤军,则是非常明智的。至少可以节省下几百万的军费。”提利昂还主管着京郑铁路的修建,他进一步强调:“每一张多出来的金圆券,实际上都是善后借款,不列颠希望每一个便士,都用到有收益的地方。”
在山海关踯躅的怡亲王载垣突然发现,不仅罗刹人,而且从郑亲王,到友邦英吉利,再到主管财政的文祥,都在反对自己出关作战。他不得不反复给肃顺写信,阐述热血和大义。
11月1日,载垣召集他的旗队长们,斩鸡头喝血酒,给军机处写血书:一定要出关,即使马革裹尸亦不回头。
11月中旬,终于从军机处发来策令:和议已成,载垣班师回保定。大连辟为通商口岸,萧怀丹为大连道台,俄国将在上海设立公使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