伐清

第八节 震怒(下)

皇帝亲征这么大的事当然瞒不住,几天前镇江城外的邓名就得到了消息,在确认了消息的可靠性后,邓名认为巩固崇明岛的防御变得更加急迫。

和两江的官员一样,明军同样摸不清顺治亲征的态度。这次明军的威胁远不如上次,连镇江这座近乎空城的府城都围而不攻,准确地说是连围都没有围,按说应该不会刺激得顺治亲征。因此明军都认为,顺治亲征的目的不是为了保证江南的安全——现在看起来江南也没有什么危险,亲征的目的只能是为了消灭南方的明军。

“如果我军现在退兵,那么舟山就会陷入危机。”如果顺治真的出征前来,他就是为了面子好看,也要打上一、两仗才能返回北京,首当其冲的目标必然是崇明和舟山。因此邓名放弃了立刻撤兵的打算。他和周培公的协议是尽快撤兵,并且不在两江境内借故停留,但这个尽快是多久,还没有明确定下来。

张煌言和马逢知的部队虽然人数不少,但战斗力无法和邓名的直属部队相比。此外邓名还拥有大量的船只,加上舟山军的船,对江南的清军具有压倒性的优势。

因此,邓名的计划就是集中明军坚守崇明岛。五万明军在这个岛上固守,加上明军战舰对漕船的优势,邓名觉得,即使是顺治亲征也拿自己无可奈何。只要在崇明与亲征的顺治对峙下去,邓名相信先撑不住的还是对方。皇帝作为一国之主,不可能经年累月地离开权力中枢,呆在长江口和敌人相持。根据传统的政治理念,这样的行为会导致大权旁落,顺治也不会放心让皇太后或是大臣长期把持他的皇权。

在崇明抵挡住顺治不仅会有军事上的好处,会减轻舟山的压力,而且还有重大的政治意义,若是让天下的百姓看到,即使是皇帝带着满蒙八旗亲征都拿邓名无可奈何的话,会对清廷的权威造成重大的打击,而满清用以维持统治的正是这种军事上的威权;邓名认,顺治的军事才能恐怕无法与达素这些宿将相比,更不能和吴三桂、李国英相比,但挫败皇帝的进攻企图,对那些心怀明朝的人将是更大的鼓励。简而言之,对明军来说,这会是一场风险和压力较小,但政治收益很大的作战。

确定了对峙的战略后,明军就开始积极收集粮草,运往崇明储备起来,同时开始在崇明构筑工事。虽然只有短短几天,但邓名却感到了江南官吏明显的态度变化。当得知顺治有亲征打算后,和明军交易的地方官员一下子就都消失不见了,这更坚定了邓名与顺治针锋相对的决心——如果不战而退的话,江南官员很可能认为邓名为顺治的威势所迫,心虚逃窜。

这种军事上的威慑是此消彼长的关系,顺治人还没有出京,邓名就抛下自己的盟友落荒而逃,这种印象足以动摇盟友对自己的信心,也会大大助长清廷的气焰。

“若是清帝挟数万八旗兵而来,要与我在平原上一战的话,我还真说不定要考虑退兵。但现在有崇明在手,又怎么可能会被他吓跑?”

正在邓名紧锣密鼓地进行战备的时候,消失多日不见的周培公突然又冒了出来,一见到邓名就要求他立刻撤兵。周培公同时还带来了顺治的第二道圣旨——无论如何,邓名获得消息的速度还是比不上满清的高层官员,现在他所知的也就是第一道圣旨的主题:顺治打算亲征。但圣旨的具体内容邓名并不清楚,只能猜测北京的意图。

一见到邓名,周培公就苦苦哀求邓名火速撤兵,并仔细给邓名分析圣旨上的措辞和含义,指出顺治这趟南下,很大程度是因为看邓名不顺眼才出来的。

“你的意思是,你的皇帝是在北京闷得慌,或者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所以才来江南溜一趟吗?”虽然承认周培公分析得有道理,自己也看过了顺治两道圣旨的副本,但邓名还是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是啊,我也觉得奇怪啊。”周培公同样对顺治的心血来潮很是不解,不过皇帝是不受任何规矩约束的,既然顺治要胡闹,那做臣子的也只得奉陪。想到这里,周培公就把心里的一个疑惑提了出来:“是不是邓提督和皇上有什么私人恩怨?”

对此邓名断然否认。他是一个穿越者,不是这个宇宙的人,从物理学的角度讲,至少在刚穿越的时候,他和顺治的关系比外星人(如果有的话)和顺治的关系还远,哪来的私人恩怨?或许从新陈代谢的角度考虑,近两年的时间,邓名体内的另一个宇宙的物质已经完全被这个宇宙的元素所替代,所以可以认为他是这个宇宙的明朝地球人了。不过不管如何,还是没有任何恩怨:“我和你的皇上素不相识,哪里来的私人恩怨。”

“邓提督说得是,我也就是奇怪罢了。”周培公也知道自己这个想法相当的荒谬,只是顺治的圣旨怎么看好像都有一种个人意气在里面,这才让他忍不住生出这种奇怪的感觉来:“皇上的心思没法猜啊,自幼长于深宫,妇人环绕,从大门到二门都要做轿子的,从来就没有听过一句拂逆的话,和咱们这种通情达理的人大不相同。邓提督不要和我们皇上一般见识,赶紧回四川去吧,权当让着我们皇上这一次,我们这些皇上的臣子会非常感激你的。”

对于这些江南官吏的命运,邓名一点儿也没放在心上。顺治亲征后即使把他们都收拾了,也和邓名无关。只要明军的实力在,清廷那种失土即处死的法律不变,不通邓就是速死,通邓还能晚死几天。皇帝不在眼前,暴露的机会比较小,换一批官员上来,明军照样有的是机会;再说兔子急了还咬人呢,若是顺治下狠手的话,很难说张长庚、张朝、蒋国柱他们会有什么动作;就算他们一个个都束手待毙,不做任何反抗地被清廷抄家灭族了,也就成了震撼天下,严重削弱清廷威信的大案。

既然周培公说顺治可能不会亲征,那么邓名就还要考虑这些清廷官员的意愿,毕竟地方上的实力派能够给明军巨大的利益。

很快,江宁巡抚和漕运总督就用事实表明了他们的感激之意。

周培公赶来后的第二天,一大批造船匠就被清兵押送到了明军这边。负责送人的江宁巡抚的使者还一个劲地给邓名赔罪,说事出突然,所以只抓来了江宁附近的船厂的人。使者请长江提督稍安勿躁,蒋巡抚正在把江南的造船老师傅都抓起来,保证他们一个都跑不了。

林起龙的使者也随后赶到,带来了二十万两银子的劳军费。虽然这一笔钱相当于他四年的漕运总督白干了,可是邓名只要撤军那就是釜底抽薪,彻底断绝了一切隐患。林起龙现在痛感还是跟邓名好办事,那个江南提督梁化凤算是黑了心了,要钱一点也不少,而且还要冒打败仗的风险,林起龙还不如直接把瘟神送走干净。邓名走了,林起龙也就不用担心事情败露了,岂不自在快活?

在蒋国柱和林起龙大包小包往明军军营里运东西的时候,梁化凤已经派出心腹,去追赶前些日子派往北京的送礼使者。见到第二道圣旨后,梁化凤心里这个气啊,他原先认定顺治因为对江南、福建、湖广官兵屡挫而生出极大的不满,所以要亲自督师东南,不打平了舟山、厦门多半不会回京,甚至可能会坐镇湖广一段时间,直到到四川的邓名、云南的李定国束手,朝廷统一海宇才班师——这种战果也才对得起天子亲征嘛。顺治在东南呆上这么长时间,通邓的事情肯定会暴露,所以梁化凤才打算告密自保。

“没想到啊,没想到。”梁化凤在自己的营帐里喃喃自语,他万万没有料到皇帝亲征居然在很大程度上是针对邓名这个人的,早知可以轻松地打消皇帝的念头,那他还花费十万两银子行贿朝中大佬干什么?自己差一点就把大笔的银子糊里糊涂地送出去,这些银子用来买些地,添几房美妾不好么?

“这个毛孩子。”左右无人,梁化凤不由得张口骂街,完全失去了对皇帝应有的敬意:“这是明、清争天下,又不是你和邓名的私人恩怨,真是颠三倒四!”

让梁化凤奇怪的是,就算皇帝年轻不懂事,怎么朝中那么多高官也不出来劝解一番呢?难道皇上真和邓提督有啥个人恩怨吗?朝中的重臣也都心里有数,所以才不敢劝或是劝不动?

不过梁化凤转眼就把这个念头抛开了。顺治从幼年登基,一辈子都住在深宫里,又不是路边的野孩子,邓名就是想抢他手中的东西也找不着机会啊。”

这些天梁化凤一心想立功自赎,银子如流水般的花出去,不计成本地招募了一批丁勇,好酒好肉地伺候着,让他们天天操练,准备去和明军拼命。为了尽快武装这些新兵,梁化凤还自己掏腰包买了一些生铁、桦木、牛皮、生胶,本来还可以指望向漕运总督报销,现在看来也是泡汤了。

“赶快停操!”梁化凤越琢磨越觉得银子花得冤枉,急忙传令把操都停下,招募来的丁勇都解散:“这个月不用出操了,下个月的操也不用出了。”

刚吃了两天饱饭的好汉们有的还赖着不肯走,嚷嚷着要为国出力。听说营中有人喧哗,梁化凤大发雷霆:“这是军营,不是养闲汉的粥厂,谁不肯走,就给老子乱棍打出去!”

又过了两天,梁化凤总算得知了一个好消息,他的家丁报信,说是追上了前期派出的银船,已经让他们掉头返回扬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