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这会八成刚从上书房出来……”
“哦……”
虽只一个字,小太监却明显感到其中的探究意味,想要开口,又急忙闭紧嘴巴。
段戾扬随手掏出个元宝……足有五两,还是金的。
小太监急忙接了,连声道谢,而后滔滔不绝。
“说起这位清宁王妃,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她本是烈王庶女,跟着不得宠的娘幽禁在清萧园十五载,然后入宫选秀,怎奈就突然飞上枝头。先是三宫红人,然后又英勇救驾,还会死而复生……”
段戾扬似是对此毫不感兴趣,举步缓行,小太监连忙跟上。
“其实这些都不算什么,最让人侧目的是,这位王妃,差点就成了煜王的人!”
段戾扬脚步稍停,唇角不动声色的勾起。
“当时宫里宫外传得是沸沸扬扬,可也不知怎么的,一趟北上之后,就成了清宁王妃。当然,做小老婆哪有做正妃好?她也是个识时务的。况这也不算什么,关键是……”
小太监左右瞧了瞧,再上前一步,险些贴到段戾扬耳朵上:“这位王妃醋劲大得很,死活不让清宁王纳妾……”
段戾扬停了脚步,似是对枝头那朵将开未开的茶花极是欣赏。
“若不是为了冲喜,那位溪夫人连门都进不了。先生大概见过我们清宁王,没见过也一定听说过。那是什么人物?神仙一般。多少女子对他芳心暗许?多少闺秀为他耽误了青春年华?可是清宁王因为‘婚煞’,活生生的将大婚拖到了二十三岁,得了这位‘命中注定’。这‘婚煞’好容易解了,正是开枝散叶的大好时机,却只得了一个公子。清宁王妃过门两年了,一直专宠专房,却无有所出,各色补药都吃遍了,还是没用,想来是不能生养的。大家担心王爷子嗣单薄,屡次劝说,可是王爷都给回了。其实全是这位清宁王妃暗中挑唆的,否则……您说,哪个男人不希望美人绕身?再说,那是王爷,怎能只守着她一个女人?岂不叫人笑话?只可怜了我们清宁王,战场上呼风唤雨,在府里却是个怕女人的。这回清宁王又立了大功,连皇上都举荐了好几家名女淑媛给他,他又回绝了,弄得皇上也生气了。皇上也知道清宁王的顾忌,这打蛇要打七寸,就找了清宁王妃说道。不过看来方才并未谈妥。唉,多好个王爷,活生生要被个女人给累了……”
段戾扬唇角弧线愈深,透出几分玩味。
小太监还想说什么,却见垂花门内走进了宫中的引领太监。
宫宴就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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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目华彩,杯酒琳琅。
各国使者及皇室成员……除了那对双生子因为再次大打出手而被禁足外,又有王公贵族,皆端坐在凌波殿内。景元帝则坐在高高的龙椅上,左下手是盛装华服的贤妃。
凌波殿的藻井由浅色水晶拼成,伴着烛光摇曳,折光便映在白玉铺就的地面上,仿若波光粼粼,故此得名。
各国使者已然奉上贺词,又献了宝物,现下正觥筹交错,宾主尽欢。
大殿中间不知是哪国带来的几个舞姬,穿着极是单薄,却是舞得热闹,引得男人们的眼睛直往那雪白的腰肢上瞟。
宇文玄逸唇角衔笑,半是清冷半是春意的目光扫过殿上百态,垂了眸子,看了看对着酒馔失神的苏锦翎,低声问:“怎么了?脸色那么难看?”
苏锦翎从失神中醒来,勉强笑了笑:“没什么,只是有点累。”
宇文玄逸长眉微锁。
他不是不知道皇上今天传了苏锦翎,也不是不知道所为何事。皇上竟也对此事执着起来,这群人真是不肯让人安生。
他握住她冰凉的小手,掌间一紧,轻声道:“你放心……”
她方抬了眸子,就见坐在西侧的一个使者摇摇晃晃的起了身:“刚刚在场中献艺的可是我镞蓝最优秀的舞者,不知众位看了感觉如何?”
众人自是赞叹纷纷,然而却有一个声音不和谐的响起:“几个小小的外藩舞姬,难登大雅之堂。”
众人望去,但见说话的是坐在东侧第三个位子上带着面具的男子。
不少人认得他,知道他是南临的国师。南临国主缠绵病榻,国事便都交给国师,连世子都不得过问。此人一向倨傲,方才大家敬酒赏舞之时,他一直独自啜饮,偶尔扫一眼场中舞姬,唇角不无鄙夷,早已引得镞蓝使者不忿。
“既是我们的舞者难登大雅之堂,敢问南临国师可是带来什么好的歌舞?”
“若说歌舞,几年前我倒是在一个小镇上见过。惊鸿一瞥,至今难忘……”
苏锦翎只觉一双目光犀利的射向她,可是抬了头,却见那人只对着指间的翠玉酒杯弯起唇角……然而即便带着面具,她依然觉得那个笑容似曾相识。
“今日皇上宴请我们,大家欢聚一堂,镞蓝使者却如此招摇岂非喧宾夺主?”
“你……”镞蓝使者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天昊地大物博,人才济济,臣恳请皇上也让我们这些来自僻远之地的小人物开开眼界,省得某些人坐井观天,自以为是……”
南临国师的一句引得众人轰然大笑,而后便有人同样恳请景元帝让他们一睹天昊风采。
景元帝放下金樽,宏声朗朗道:“歌舞无非是怡情养性,能赏心悦目便好。刚刚镞蓝的舞者堪称舞姿曼妙,登峰造极,如此一来,朕倒不好意思让人献丑了……”
众人皆道皇上谦虚,更是请求一睹为快。
宇文容昼推让了一会,笑道:“既是如此,朕就请人歌舞一曲,以助酒兴!”
众人纷纷叫好。
“清宁王妃……”
苏锦翎忽然听皇上点了她的名号。
“今日欢聚一堂,就由你来为大家献上一曲,如何?”
满殿静寂。
堂堂王妃在众人面前歌舞,实在有伤大雅,景元帝是不是喝多了?
一旁的贤妃也觉不妥,低声提醒。
景元帝朗声笑道:“都不是外人,不必拘泥。清宁王妃素有盛名,稍后段先生倒是瞧瞧,天昊这雕虫小技可比得上你在小镇上见到的惊鸿一瞥?”
段戾扬大笑。
对面的宇文玄苍目光定在指间的酒杯上,神色冰冷。
烈王沉了脸:“皇上……”
宇文玄逸长眉一紧,起身敛衽:“父皇……”
“好,儿臣就歌舞一曲,以助酒兴!”苏锦翎忽然站起身。
“锦翎……”宇文玄逸霍地转了头。
皇上如此分明是要折辱苏锦翎,无非是因为她直截了当的拒绝了皇上要她“劝说”自己立妃纳妾开枝散叶的建议。
苏锦翎自是清楚。皇上今天拍了桌子,斥她嫉妒专横,不知进退,可是……男人为什么一定要有许多女人?我一心一意对他,他一心一意对我,难道不是天下最幸福的事吗?难道非得让大家为了在一个男人的心里拼得一席之地进而扩大地盘斗个你死我活才开心,才是天经地义?
她想不通,真的想不通。好像除了玄逸,没有人会理解她的想法,所以即便为了他,任凭他们如何诟病她,她也不会退让半分。可若是他,若是他变了……
“父皇一片心意,妾身怎好推辞?”她望住宇文玄逸,眼底一片决绝。
宇文玄逸忽然什么也说不出来,只定定的看着她。
宫婢走上前来:“奴婢请清宁王妃下去更换舞衣……”
“不必!”苏锦翎丹唇轻启,语音清冽。
大家一怔,而后一阵惊叹,周遭顿时哗然。
因为他们眼睁睁的看着苏锦翎当场卸了镶珠缀玉飞银丝走金线的厚重礼服,露出同样繁复重叠的轻罗中单,又拾起一层裙摆,只一用力……
“嘶……”
一道口子自边沿直裂至腰间。
“嘶……”
“嘶……”
三层裙摆现出不同长度的裂口,自外向内,逐一缩减,且裂口与裂口之间都偏移数寸。
宇文容昼已然唇角紧绷:“既是如此。乐师,奏乐……”
乐声起,淡粉的衣裙翩然旋入场中,仿佛枝头飘落的带露茶花。
若一阵清风,吹散了满殿的酒气,似一泓清泉,涤去了心里的尘埃。
“佳偶共连理,共对是多么美。你的心似嬉戏,不解这道理。飘拂变心的你,茫然话说别离。情人匆匆远走为了谁,谁令你牵记……”
乐师并没有听过这首曲子,一时停了手里的乐器,面面相觑,又不约而同的望向场中的身影。
然而却有一缕笛音,于此刻悠然响起,似一抹流岚,伴着清风,环绕那朵绽放芬芳的茶花。
一个回眸,一缕笑意,那相视而望的瞬间,一切已在不言中。
“当爱被遗弃,愿往事不多记。我的心此际,偷偷想念你。只想远方的你,回来莫再别离。然而一等再等没了期,怀念借风寄……”
歌声悠悠,衣袂飘飘,那渺渺的笛音,牵起了谁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