缭乱君心

214山雨欲来①

他在帐外站了一日一夜……听御医说,如果她在这个日落之前无法醒来的话……

如果她无法醒来……他该怎么办?

意外发生之际,他正和宇文玄瑞在那片春意永驻的草地上极闲淡的谈起她。

宇文玄瑞早已知晓他的心思,更知道玄铮的一片心意,却以为他是顾念兄弟之情才迟迟不肯出手,于是开始大赞他视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裳,然后却又唉声叹气的补充什么兄弟如蜈蚣的手足,女人如过冬的衣裳,不知他要何时舍手足夺衣裳。

他只是笑。

他心里早已有个计划,一旦发动,定一举成功!可是一想到会欺骗她,想到她会伤心难过,竟是就这么搁浅下来。他甚至想,即便没有自己,那个人也会带给她幸福吧,只要她幸福,何必在意究竟是谁陪在她身边,何必在意那个陪在她身边的人是不是自己呢?

他惊异于自己的改变,他的心愿也开始变得简单……只要时常看到她,偷偷的守着她,便好。

可就是这么突然的,即便如此简单的心愿也似乎在顷刻间被摧毁。

他方发现,总有些意外是他算不到的,他方发现,总有些渴望是他极力回避也躲不掉的。

若是哪一刻他在身边……若是宇文玄苍在此……

他是不是真的较那人差了许多,否则他怎么可以让这种意外发生?

如果她不再醒来,他该怎么办?

他不敢想,只望着天空,希望那太阳走得慢点,再慢点。

阳光暖融,心底却是一片冰寒。

他的耳朵始终留意着帐中的动静,里面的每一丝细微都让他骤然喜悦而后陷入无限惊恐,因为他不知道那即将传出的,会是怎样的消息。

心念如弦绷得紧紧的,似乎一丝风就能将其吹断。

那轮红日终于不可避免的滑向天际。

云霞旖旎,风光万千。

曾几何时,想牵着她的手看尽世间繁华。宫里那么闷,他一定要带她出来看看外面的世界,一起走遍千山万水,在每一个角落都留下他们的足迹,无论千世万世都不可磨灭。待下一个轮回到来时,若是相聚,便一同去寻找那印迹,重温曾经的点滴,若是……他会守在印迹旁,守着那永不褪色的回忆,等她……

可是,一切还未等开始就要只剩他一人在这世间了吗?他突然后悔自己的懦弱,后悔自己的退缩,如果可以……可是,他还有这个机会吗?

夕阳一点点的下沉,一点点的带走白日的炎热,也将他的心一点点的坠下去……

忽然,他好像看到了她,就在身后,亦在看着他……

虽然知道不可能,却仍飞速转身……

那一刹那,他真的看到了她,绝非幻觉,因为他清楚的看到了她脸上的担忧……她在担心他吗?

然而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她便消失不见了,帐中忽然传来异动……

待他冲进帐中的时候,却见她依然躺在床上,不过宇文玄瑞悄悄告诉他刚刚她好像醒了片刻。

他激动万分,心跳隆隆,已盖过其他声响,竟连关于刺客的信息都只听了一星半点。

他急忙调整气息……

皇上的话他不是没有听到,却皆成了过耳云烟,只全心捕捉来自她的一丝一毫,直到宇文玄铮一声惨叫,宇文玄瑞惊道“八弟的伤口崩开了”,他才遽然神思回转。

宇文玄铮的伤虽未痊愈,但也不至于突然崩开。

然而玄铮捂着伤口,指缝间血流滚滚,眼睛却只瞪着他,尽是急色。

他心神一凛,霎时变回往日的清宁王,飞快的过滤方才的一切,刹那间于其中提炼出一句……天质自然,至情至性……

这是皇上为慈懿皇后亲提的碑文!

一切瞬间豁然开朗……

谁都知道,二十五年前,慈懿皇后曾为皇上挡下致命的一剑!

谁也没想到,二十五年后,竟会上演如此类似的一幕!

难怪襄王一直愁眉不展,原来,他早就开始担心了。

苦意……惊意……寒意……顷刻漫入心间。

他千思万算,却怎么单单的……忘了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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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

空气中暗涌滚动,仿佛正在等待一个契机,哪怕是一根针落在地上,便要劈下无数的电闪雷鸣。

宇文玄铮的伤口已包扎完毕,正躺在床上,面色泛白,唇也失了血色,却是一瞬不瞬的看着矮桌旁的宇文玄逸。

宇文玄逸一只手肘轻搭在桌上,悬在桌边的手掌轻舒,另一只手拈着玉笛,长指微动,玉笛便有节奏的叩着那只手的掌心。

他就这样斜斜的靠着桌子,长腿伸展,袍摆在地上铺开一面好看的扇形,端的是一副悠闲之态,然而眉心紧锁,墨黑长眉于玉白的脸上勾画出两道惊心怵目的斜线。眸如点漆,不复往日的星光璀璨,而是如深沉大海,平静无波,却更显可怖,因为谁也不知道那平静中何时会爆出惊天海啸。那无论何时都微翘的唇角此刻依然略有上扬,却无一丝笑意,冰冷如寒枝料峭。

再无魅惑,再无妖蛊,有的只是一层层漫开去的寒意,令人只需望上一望,便足以冰冻成霜。

帐中唯一的活物似乎只剩了宇文玄瑞。

他像只关在笼子里的狮子焦躁的走来走去,一会看看好像没了呼吸的宇文玄铮,一会看看仿佛入定了的宇文玄逸,脸上失了以往的玩世不恭,不停的唉声叹气。

终于,他站定脚步,攥了攥拳:“这事……就这样吧。”

宇文玄逸浓睫轻颤了一下,看向他。

宇文玄铮也随着缓缓移目,目光定在宇文玄瑞身上。

这三个人在一起时,多是宇文玄铮负责口若悬河,宇文玄逸负责画龙点睛,他则是插科打诨。而今首次准备替他们做个决定,又见那两人看着自己,一个怒气冲冲,一个寒意森森,顿感有些紧张。

“呃,我是说宫里的太医都来了,说她无事,只需静养,这回就可以放心了,呵呵……呵呵呵……”他干笑了一阵,见那二人依然严肃对他,不觉收敛了笑容,沉下眉来:“京中来人还说,太子出事了……”

即便听了这样的好消息那二人依然没有任何反应。要知道,这是他们……不仅是他们,而是多少人花了多少心血等了多少年的结果,而今终于实现了,可是那二人……

他立即扬起扇子,似是要大声疾呼,却只有愤怒的表情,声音压得极低,语速极快:“此番,是煜王查出来的事,不仅有香魂散,还有墨僵虫,连同太子养的死士,据说这两年南方一带官员的贪墨、草菅人命也与太子有关。皇上震怒,太子这回怕是坐不稳了。而且煜王定然没有想到,就在他揪出太子的时候,竟有自己保荐的人以蛭蜱人行刺皇上。煜王这回是红是黑只等着皇上一句话。但不论如何,就凭皇上对太子的感情,即便没有刺客一事煜王恐怕也难以全身而退,打不着狐狸惹身骚,何况又恰好出了这事,玄朗已在刺客身份败露之际立刻被监禁,所有随行人员全部相互监视,不得走漏半点风声,另派人秘密回京监视宇文玄苍的一举一动。煜王这算不算出师未捷呢?他和太子,不管少了哪个,对咱们都是好处,若是能同归于尽则更好,否则煜王当真不好对付。如今,咱们这边暂时按兵不动也好,然而情势紧急,我看襄王已经坐不住了,别是咱们种下的树,守着它抽枝发芽,却被别人摘了果子!”

他的扇子都要扇碎了,那二人却依然故我。

他呆怔片刻,顿足:“玄铮,你看看你的伤,看看你为了个女人都成了什么样子了?你以为你这小伎俩别人看不出来?红颜祸水!不过是个小小的女人,竟是要比咱们熬心呕血筹划了多年的大业还要来得重要吗?玄逸,你别忘了,那个现在守在她身边的人……是皇上!”

宇文玄逸眸光猛的一寒,指间玉笛虽然仍旧在轻磕掌心,却已发出好似风过山林的啸声……是内力贯穿笛身,自笛孔间游离而出。

“宇、文、玄、逸!”宇文玄瑞极力压制怒气,低吼道。

啸声忽止。

宇文玄瑞松了口气:“这样也好。若是皇上真的封她为妃,多少也能抵消些对慈懿皇后的思念之情,那么对太子的心也就淡了些。咱们等了这么多年,而今,天时地利人和无一不备,是上天要我们成就大事。玄逸,万不可在这关键时刻本末倒置因为个女人坏了大事。女人嘛,要什么样的没有?若是你就喜欢她那个样子,我明天就派人去南方,保管给你寻个一模一样的!”

宇文玄逸冷冷的看他一眼,一字一句道:“太子未必会废,煜王也未必会倒!”

宇文玄瑞一怔,大怒:“你竟然长他人志气……”

“你也不想想,怎么就那么巧?那边查太子荒淫无道作奸犯科,这边就派了自己手下的人来行刺皇上,难道宇文玄苍没长脑子吗?”宇文玄逸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