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怪不得……
思及此前种种,竟一点点的将种种莫名串联起来,她的偶有失神,目泛柔波……并不贪恋女色的玄朗对她的额外关照……在清心殿中宇文玄苍对她的注视……他分明看到那惯有的冷锐中似是含有一点什么不同,是他从未见过的,却没有深究,而现在……忽忆起去年秋天因宇文玄朗的处处拦截最终导致二人大闹雪阳宫,应是也与此事有关。只是他暂时想不通到底有什么关联,难道是怕贤妃得知身边的宫女自己的儿子有了私情而动摇方逸云在王府或者更遥远的将来的地位?可是玄朗的急切分明有着另外的担忧,是什么呢?
他的脑子有点乱……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怎么会是煜王?
在诸多皇子中,煜王不能不说是个分外出色的人物,也是在他心中唯一可同六哥媲美的人物,亦是个绝佳的对手,宇文玄逸虽不言,他亦知六哥亦是对其赞赏有加。苏锦翎眼光不错,但为什么偏偏是他?煜王可是个极为现实的人物,怎么会对一个毫无背景的她真正用心用情?而且,而且他可是六哥的敌人啊!如此以来,她岂不成了……而将来六哥大权在握,一切异己都会被拔除。胜者王败者寇,无可厚非,天家自古便是如此,可是她若是跟了煜王,到时……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诶,这是怎么了?莫非嫌这脑门白长了这么高却一点智慧也无结果错过了佳人于是意图拿它治罪?”
宇文玄瑞本是看着他不停的拍脑门于是趁机拿他取笑,却恰恰说中了他此刻的心事。
顿时浓眉倒竖,只一抬手就将宇文玄瑞拍着他额头的手打开,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宇文玄瑞僵在那,分外尴尬,看向宇文玄逸:“他这是怎么了?刚刚还好好的……”
又摸摸油光光的鬓角:“我也没说什么啊,本来就是他……”
宇文玄逸打断他的话:“让他去吧,稍后找他去我那喝两杯……”
宇文玄瑞立即忘掉刚刚的不快,圆脸笑得灿烂,连本就不大的眼睛亦笑眯成线。
他面容酷似女子,尤其是弯细如月的眉,皮肤亦似女孩般光滑细嫩,又敷了粉……连宫里许多得宠的娘娘都难得一见的紫玉珍珠粉,更衬得那唇粉润光泽,笑语生香。这副模样若再换上一身女装……用秀色可餐来形容毫不为过。
“我可是记得前几日光禄大夫送了你两坛百年陈酿……”
提到酒,容颜愈发妩媚。
“被我埋在梅树下……”
“是疏影园的那株台阁朱砂吧,我就知道……”
话音未落,已是飞一般的先跑了。
宇文玄逸笑了笑,回眸睇了苏锦翎一眼。
苏锦翎忽觉他以往春意盎然的笑容此刻似是多了点苦涩,少了分魅惑,还有一丝了然……
正在疑惑,但见他黑眸微移,看向她身后……
太子并襄王自门内而出。
太子本在前,可是宇文玄缇一向看不惯他,于是抢先而出。
他身材高大魁伟,而太子虽也算健壮,然而长期为酒色所累,亦不习功法,结果竟被他挤得一个趔趄,大失风度。
趁那二位尚未开战,宇文玄逸已先自离开,而辇舆也在此刻停至阶下。
吴柳齐似是也不想搅进这场即将发生的混乱,忙催着苏锦翎上辇。
辇舆吟着好听的小调刚走了两步,身后即刻传来宇文玄晟的怒吼:“宇文玄缇,你放肆!”
苏锦翎连回头看热闹的心情都没有,摩挲着手中的赏赐,眼前只停留着那渐行渐远的一抹雪色。
他是生她的气了吗?因为……
他是那般有雄心壮志之人,若是这望远镜当真在战争中派上用场,他是不是也会得到皇上重赏,即便不是重赏亦会缓和下父子之间的关系?可是偏偏被她打乱了……
多想一步,少行一步……果真又忘记了。可是即便当时她想到了,她便会为了他的理想而放弃自己的坚守吗?理想……难道一定要建立在他人的鲜血之上吗?
手中的那根金属反射日光,是那般刺眼。
吴柳齐见她神色黯淡,不明白这小丫头既是得了皇上的喜欢怎么还这般闷闷不乐,莫非是嫌皇上没有将她赐婚给宇文玄铮?
的确,对于宫女而言,最好的出路便是嫁入皇室。可是……想来她还是钝的,竟没看出皇上的心意。他还从未见皇上如此宽容一个宫人,即便她说的可能有几分道理,可她所面对的毕竟是皇上,害得皇上只得驳了自己尚未出口的话……皇上何时对自己的决定有过改变?这个小宫女……虽然他至今未觉得她有什么好,却也不得不钦佩她的那股子冲劲,当着皇上的面就摔了东西,还绝不矢口否认,倒也是份勇气。如今想来宫里还真没有谁敢这样的,即便是皇上眼下最为宠爱的璇嫔……
唇角不禁一牵,或许就因了这点,方吸引了那对双生子及皇上的视线吧,也难怪严顺亦会对其另眼相看。只不过此刻是得了主子的心,才任你上天入地,若是有朝一日主子没了这份心,那么……
“吴总管……”
吴柳齐听到有人唤他,回头一看……辇舆已停在雪阳宫外的玉阶下,而自己仍兀自前行,竟离了有半丈之远……
老脸一热……他何时有过这般的心不在焉?这个苏锦翎,唉,他也入了魔了。
苏锦翎下了辇,谢过辇官。结果那四个辇官抬了半辈子辇,还从未得过一句谢,一时不知所措。
“吴总管,劳您亲自送奴婢回来,奴婢感激不尽。天这么热,如果不忙的话请进来坐坐,想来严总管见到您也会分外开心呢……”
吴柳齐正拿袖子拭着帽檐下的汗,却见一方素帕呈于面前,擎着帕子的小手白皙细嫩,竟有几分透明之感,心想,这果真是个让人怜惜的小人儿呢,难怪皇上……
“锦翎回来了?”
宫门一开,出来的却是严顺。
“严总管……”苏锦翎立刻开心起来。
吴柳齐发现在自己面前时,苏锦翎始终是一副训练有素的得体模样,可是见了严顺,那笑得……
再看那大热天仍一身正装捂得严严实实丝毫不愧于自身姓氏的严顺,仿佛全然没有看到自己这个与他在御厨房一同奋斗了十多年的战友,只笑眯眯的招苏锦翎过去。那一老一少立在台阶之上……严顺那张木头脸居然也会有慈爱的表情,而苏锦翎则笑得甜美纯真,这分明是一幅其乐融融的图画,却只属于那二人。
吴柳齐顿感被忽略,心里是说不出的滋味,叫起辇官,准备打道回府。
“吴总管……”
苏锦翎声音虽轻,却当即让他止住脚步。
回头,面色严肃……事实上还及时掩去了一种叫做“幽怨”的情绪。
“进来歇歇吧……”
看严顺的表情似有些得意,好像在说“我说的没错吧”?
他心里虽愤愤的,脚却不由自主的向门开动,且对那四个辇官道:“你们也进来吧。”
宫门附近便有秋水阁,是来往雪阳宫的宫人歇脚之所。
二位总管刚一坐定,苏锦翎便忙着要张罗果品,不料一小宫女张口便道:“锦翎姑娘如今已是五品宜人了,只需交代奴婢们一声就行了,怎么凡事还要自己动手?莫非是‘没有吃不了的苦,却又享不了的福’?”
“咣!”
里间当即传来茶碗砸在桌上的声音。
那小宫女吐吐舌头,却对苏锦翎翻了个白眼,疾步出门准备果品去了。
吴柳齐看严顺冷着脸,忍笑摇头。
“锦翎,你进来……”
苏锦翎进了门。
吴柳齐瞄了一眼,惊觉即便受了那无品级小宫女的讥讽,她的脸色也并无丝毫怒色,仿佛此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
“春儿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既是有了品级,就得拿出点样子来,否则她们总要觉得你好脾气。”
苏锦翎笑笑,不置可否。
严顺便恨铁不成钢:“有些人需要敬,有些人需要骂,若是你弄颠倒了或是一视同仁,人家不但不感激你还要欺负你。以往也便算了,而今蒙皇上看重,你这般做法,岂不是纵容她们对皇上不敬?如此……”
对,凡事搬出皇上来,那就好办了。
吴柳齐瞧瞧严顺,呷了口冰茶。
共事多年,严顺对吴柳齐也算熟悉,他这般是有话要说。
“你先去吧。好一阵子没有回来,毛团大人想你可是想得要命……”
想到毛团那可爱的样子,苏锦翎立刻唇角一翘,痛痛快快的曲了曲膝,奔出门外。
吴柳齐刚要开口,便见她又回来了,似是不好意思道:“吴总管,奴婢先走了,您慢坐。”
吴柳齐对她专为了自己而折返回来相当满意,“嗯”了一声应了,顺瞟了严顺一眼。待其转身离去,方重新拿起景泰蓝茶碗,盅盖轻拨水面浮茶,慢声细语道:“还是严总管会调教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