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容昼眉心不动声色的一挑:“苏锦翎,还记得朕此前说要赏你吗?”
苏锦翎垂眸道:“奴婢谢皇上不杀之恩。”
“呵,这回你倒决定得快,是怕朕反悔吗?”宇文容昼唇边纹路一深:“不过这是两码事。既不能每城皆赏你黄金百两,那么朕就将此物赏赐于你……”
吴柳齐忙拾起躺在地毯上那支金光闪闪的望远镜,双手递与苏锦翎。
“此物便交由你收管,外族一日不犯我天昊,天昊便一日不发兵,然而若果真危及我天昊子民……苏锦翎,朕便要你亲自将其交到征敌大将军的手中!你,可愿意?”
苏锦翎眼睛一亮,伏拜在地:“奴婢谢皇上恩典,谨遵皇上旨意!”
仿佛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没想到这样一场风波便过去了,既是皇上不予追究,甚至还允了她的请求,思及她此前所言,个别人觉得简直是乏善可陈,可也不得不佩服她的勇气和幸运,于是各自心思。
苏锦翎却只在乎宇文玄苍的想法。
在最紧张的时刻,她曾设想,若是真的触怒了皇上,他会如何去做?会帮她吗?会救她吗?还是……
一边是他的父皇,天下至尊,一边是她……她不知该如何定义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若将这两者放在他心中的天平之上,他究竟会倾向于哪一边?有那么一个砝码,浇铸着他的雄心壮志,他会将它加在哪一边?
或许这是一个机会,不是说患难见真情吗?她想赌,却又怕赌,因为她不知属于自己的赌注究竟有多少。
那一刻,她特别想回头看看他,想从他那冷锐的眸中寻找一丝能让她心神俱宁的慰藉,可是……
而此刻,趁着殿中气氛的骤然轻松,她微侧了眸子,却正对上宇文玄晟的目光……不屑,戏谑,好奇,嘲弄,还有一点点的……一时难以分辨的意味。
“既是已领赏谢恩,还不快快起身?”吴柳齐在一旁提醒。
唉,这丫头还真是钝啊。
“呵呵,那个跪天下苍生的人,现在天下苍生让你起身了。”
宇文容昼一句玩笑逗得吴柳齐再次红了老脸。
苏锦翎这边起了身,那边就听到宇文玄铮长出了一口气:“害得我这一身冷汗……”
有人轻笑:“八皇弟既是这般关心锦翎姑娘,何不请皇上赐婚?”
说话的正是宇文玄晟。
苏锦翎一惊,心下恼恨,这宇文玄晟怎么如此可恶?每每碰见他都没有好事,真是个灾星!糟了,皇上这般喜欢赏赐她,万一……
急忙看向宇文玄苍,但见他亦抬了眸子,却不是对她,而是扫向宇文玄晟,眼底一片冰寒,就连额心蓝宝亦闪烁寒光。
“哈哈,那个我……”宇文玄铮挠挠头,将那束发金扣*弄得歪斜一边,一会看看苏锦翎,一会看看皇上,脸色通红,张口结舌:“那个我怕……”
他是怕苏锦翎会拒绝。他不敢猜测苏锦翎的心意,更担心依她的脾气若是当场驳了皇上的赐婚……
“是怕侧妃泪湿长夜吗?”开口的却是宇文玄朗。
宇文玄铮先是因为玄朗向皇上进献宝物替苏锦翎讨赏而分外高兴,可是不想苏锦翎险些因此罹难,那时他又恨透了他……要你多事?而此刻,当真是由衷感激了,忽觉这双生兄弟今日似乎特别的与他心有灵犀呢。
“那是,那是……”
虽说惧内实在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现在也只能充作权宜之计了。
宇文玄逸收回目光,笑得含蓄而无奈。这一根筋的玄铮,他哪知宇文玄朗此语并非为他?再看那位煜王,依旧长身玉立,冷峻的神色略有缓和,心中顿时泛起难以言说的滋味。
那人的担心……她的紧张……均与他无关。
当然,这突如其来的提议全要看皇上的意思,皇上却好像没有听到,正招了吴柳齐近前说话,于是众人心下暗笑……太子在皇上心里果真愈发的无足轻重了……
“苏锦翎,明日便到皇上身边伺候吧……”吴大总管直起了腰,笑眯眯道。
苏锦翎微讶,抬眸望向皇上,却见皇上正把玩着案上的一块玉牛镇纸,似是自言自语,但那音量足以让在场的每个人听到:“朕记得朕也分得了十日……”
原是此事,苏锦翎忍笑,这皇上怎么有时也跟小孩子似的,不过心情顿时分外轻松:“奴婢遵旨。”
“嗯,你跪安吧。”
苏锦翎福身而拜后,吴柳齐随即跟了上来:“咱家送姑娘出去……”
由皇上身边的红人吴柳齐大总管亲自相送的人整个天栾城也没有几个,就包括王爷们,此乃殊荣,怎奈苏锦翎这个至今仍不谙宫中诸多奥妙的人并不清楚,只觉得他身份贵重年纪又大,如此对自己实在过意不去,只诚恳道:“奴婢不敢劳烦吴总管……”
吴柳齐笑得眉毛弯弯:“咱家还记得来时答应姑娘要亲自送姑娘去雪阳宫……”
经过这番波折,苏锦翎自己都差点将此事忘了,而吴柳齐的执着又让她推辞不得,只得道了谢。
“苏锦翎……”
行至门口,忽听得皇上在身后唤她。
一时间,心思百转……莫非皇上改主意了?莫非此前宽宥均是拿她玩笑不想她却当了真结果这会要治她的罪了?莫非要提及赐婚一事?莫非……
“你当真不识字?”
刹那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于她,而皇上锐利的眸子穿过那或疑惑或无所谓的种种正正落在她身上,就好像舞台上的追光灯,无论你躲在哪,都会避无可避的被它揪出来。
有冷汗渗出,指尖泛凉。
若说她识字,自是无法解释这十五年的清寒岁月还有那句据说是出自她口的“女子无才便是德”?若说她不识字,又如何解释此前的“振振有词”?而她的母亲众所周知,只是个伶人……这个时空的伶人地位低下,是不允许读书认字的。
仅仅是一个答案,却关乎太多,她总不能言明自己是个穿越者吧?这恐怕结果更糟。此刻,段姑姑的那句经典名言再现耳畔……多想一步,少行一步……为什么每每都在出了事之后方才被她想起进而追悔莫及?
咬牙,指尖嵌入掌心。
丹唇微启,一个轻得如同叹息仿若根本不想被人听到的声音响起:“不识。”
若说此前是无礼犯上,此番则是欺君之罪,罪该……
皇上的目光定定的看住她,事实上不过一瞬,却令人分外难捱。
“去吧。”
她如释重负,忙福身一拜,转身出了门。
外面阳光灿烂,笼在她略带寒意的身上,倒让她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
吴柳齐遣小太监去唤辇官,立在玉阶下等待期间,诸位王爷及皇子也出来了。
宇文玄铮走在最前面,满脸喜色:“苏锦翎,真有你的!”
宇文玄逸随后而出,半是清冷半是春意的眸子淡淡的瞟过一眼,笑意微微。
她屈膝行礼,又撞上宇文玄瑞的气急败坏:“你说父皇是怎么想的?我说把那玩意做一批出来,定能卖个好价钱,可是他偏偏不允。唉,我发现这世上除了我怎么都和银子过不去?”
话音未落,已自怀中取出小镜,拢了拢光滑如裁的鬓角。
“五哥,你也不想想,若是全天下人都知道了,会是什么结果?”
宇文玄瑞瞄瞄宇文玄逸,又看向宇文玄铮:“诶,这会倒聪明起来了,刚刚怎么只会‘这个’啊‘那个’啊……”
宇文玄铮涨红了脸,拎起拳头就去揍他。
他们三人是自小在一块的,虽然年纪相差颇大,然而宇文玄瑞总是没个王爷或者兄长的样子,且为人随便,所以也不存在犯上之嫌。
正闹着,宇文玄朗也出来了,白牙一闪,对苏锦翎笑了笑:“如此是不是要谢我了?”
“玄朗,你还说,锦翎差点被你害死!”
宇文玄铮当即拦了一句,当然,他也没有忘记在清心殿内玄朗的相救之恩,所以此番出乎意料的没有冲上去便打。
苏锦翎心下一动,倒不是因为这句话,而是……
一角嵌着银丝云纹的雪白飘过朱红的门槛……
有那么一瞬,什么也看不见,视野里满满的只是那角雪白;有那么一瞬,什么也听不见,耳边只有那角雪白飘动的声音,极细微,如雪簌簌,却震耳欲聋……
然而那角雪白只是飘过,无半点停留之意的直飘离她的视线。
心一点点的沉下去,移目而望……但见那雪色的人影就那般悠悠的远了。
宇文玄朗亦不再玩笑,深深的看了苏锦翎一眼,亦疾步而去。
宇文玄铮虽在嚷着,可是眼睛却没有放过这边的动静,他眼看着苏锦翎的目光紧随那雪色移动,粉白的面颊如霞光初映,然而随着那雪色远去,霞光渐息,竟好似铺了层霜雪一般。心下忽的闪过一丝光亮,好像有什么渐渐明晰起来,然后再见宇文玄朗那意味深长的一眼,那线明晰终于豁然开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