缭乱君心

099情非得已

仿佛从来没有离开过。

案头烛光依然摇曳,竟还是离开时那般长短,床铺略显凌乱,依然可见当日的匆忙。

苏锦翎叹了口气,或许这三日真的只是场绮丽的梦吧。

摘下髻上的彩胜,那双燕依旧鲜丽,翅膀飞展似是比翼双飞。

唇角不禁勾上一丝笑,将那彩胜轻轻放在案上。

又取了那锦囊,将里面的宝贝倒出来逐一喜欢一番。

金灿灿的光有些耀目,有些迷离,恍若分离时他的笑意微微,即便她已走了很远,即便那雪色的身影早已融进更为空旷的蒙着夜雾的雪白之中,仍是觉得那目光执着的跟着自己。

门声一响,有人进来了,听脚步应是樊映波。

这又是个麻烦。

自己消失三日,樊映波不会不知,她会怎么想?怎么做?宫女私自出宫必是死罪,宇文玄苍却让她不用担心……然而即便是担心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吗?她忽然觉得很无力……

脚步渐近,似是想要推门而入……

苏锦翎的心跳亦是渐快……

然而……她只是在门口站了一会,便又走开,随后又是一声门响,已是进了偏房了。

苏锦翎松了口气,然而见面是不可避免的,到时她要怎么面对?虽然她根本没有必要对樊映波解释什么,可是……这就是做贼心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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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梦频频,却根本记不得什么,只是醒来时分外疲惫。

苏锦翎躺在床上发呆,意图从昨夜设定好的无数个理由中拣出个最说得过去的一个。

门忽的开了,一身彩绣棉衣裙的樊映波走了进来。

苏锦翎忽的坐起,一时间大脑一片空白。

樊映波却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她的惊惶,更好像是忘记了她曾失踪过三日,她不禁要怀疑那三日里是不是曾有另一个苏锦翎替自己卧病在床蒙混过关。

“真没想到宫里过年竟是这般热闹……”

樊映波竟有几分开心的样子,原本蜡黄的脸敷了淡淡的脂粉,于晨光熹微中分外动人。

“娘娘高兴起来,给了不少赏赐……你看这个,漂亮吗?”

那是支银嵌翠蝴蝶簪,做工精巧别致,不仅簪首是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簪挺上亦停着两只小小的蝴蝶,须翅轻颤。

“我一看,却觉得这簪子分外适合你,可这几日忙得我都没时间回来……唉,看你这一病错过了多少好事?却是便宜了我,那么这根簪子就当是赔罪了……”

樊映波语气很轻松,轻松得让人觉得不正常。

但凡反常,总是让人觉得不安。

于是苏锦翎眼睛虽盯着簪子,余光却紧密留意着她脸上的动静,一丝一毫都不敢错过。

樊映波要么是真的不知道她失踪三日,要么就是个极好的演员,她的快乐好像完全发自内心……难道主子的宠幸能使一个人有这么大的改变吗?

苏锦翎不知是不是自己过于敏感,她总觉得其中有许多漏洞,然而却是连自己亦不愿深想。

“唉,谁没有点迫不得已的事呢?”

樊映波的这句令她眼角一跳,抬眸却依旧只见她的喜气洋洋。

“虽然我现在天天陪在娘娘身边,娘娘口里心里放不下的只是你。我看你今日也算大好了,不如收拾收拾给娘娘请安去吧……”

说着,便拉她起来。

“我刚学了个新发式,正好……”

樊映波的声音戛然而止,目光定在她的颈子上,又滞缓的移到她脸上。

面上喜色尽褪,就连茉莉胭脂都掩不住其下的苍白。

她怔怔的看了苏锦翎半天,眼底蓦地涌起悲戚……

是悲戚吗?苏锦翎不敢肯定,因为只是眨眼的工夫,她已又是笑意盈盈,虽然……似是有那么一点牵强,目光有些凌乱,声音亦似有些颤动:“我忽然想起娘娘昨晚嘱咐我今天早点去瑶光殿的,你先歇着,等我回来再……我可能要很晚才回来……”

苏锦翎看着她匆匆离去,手不禁摸了摸颈子,心下疑虑。

移到桌前,对着菱花一瞧……

颈下近锁骨处赫然几点嫣红,深深浅浅的交杂着,好像飘落的花瓣。

她吓了一跳……莫不是得了什么病吧?然而……

她忽的想起这几日的缠绵……宇文玄苍捡了皮袍为她穿上,刚要扣上领间搭绊,却忽然止了手,凑上前。蓦地笑了,收回目光坐好,一本正经的为她扣好搭绊,又拽住她的领子往拉了拉……

原来是他……原来他早就看到了,却还……

菱花“啪”的扣在桌上……这个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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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七,人日。

宫中赏下彩胜,双燕、小幡、人形、花朵……皆是彩绢所制,还熏了香。

苏锦翎逐一拈起看了一遍,仍取了那纸做的双燕簪在鬓上。

两日前,她便已销假供职,重回雪阳宫。

贤妃拉着她的手仔细打量,直说这阵子病得瘦了,又叫樊映波取了皇上赐的燕窝赏她。

她偷瞧樊映波的脸色……自那日便很少和她照面,而如今她面色如常,贤妃仍是如此慈爱……她终是放了心,更是生出许多感激。

在这深宫中,每个人都是面里笑着,心里却是巴不得踩着别人往上爬,无事尚且要生非,何况那些得了什么把持的?而樊映波,虽然脾气古怪,平日也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来,却是个值得信任的人呢。或许正如她所讲的“谁没有点迫不得已的事呢”……这样的理解的确难得,也没有刻意为难的一再追问,而自己自是会记得她的好。

将毛团打扮一番带出宫去,路上宫人纷纷侧目,笑语连连。

行至清芷榭时,又遇到两个宫女,看着毛团扎着个大红蝴蝶结分外可爱,立即停下脚步逗弄它。

毛团身为雄性的尊严虽然被扼杀,但是雄性的天性却并未泯灭,特喜欢同年轻的女子一起玩耍,且把自己会的本事全抖露出来,一会作揖一会握手一会打滚一会倒立,还非逼得人家亲它,否则就伤心欲绝的惨嚎两声,悲痛壮烈,然后又像睡美人一般于一吻后神奇复活。

那两个小宫女被逗得乐不可支,恨不能解了所有物件挂在它身上。

三人一狗玩得正开心之际,一抹雪色于漫天冰雪中斜斜的飘入眼帘。

她眼角一跳,立即望过去……

刹那间,仿佛所有的风景都飞化成烟,仿佛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不见,只有他,携一袭清冷劈目而来……

她自然的只看向他,只看见他,竟丝毫没有注意他身边那么显眼亦是同样高大的湛蓝身影。

宇文玄朗早已注意到苏锦翎怔立在覆雪的灌木丛旁,虽然隔着那么远,依然可感到那如水的目光直直的望向身边的人。

他不禁有些懊恼,自己虽比不上四哥气度华贵,好歹也算个风姿俊朗的大好少年,穿得还这般惹眼,怎么就这么轻易的把他越过了去?

然而他亦知道,身边这华贵高洁之人此刻亦是不见天地万物,眼中只看一个她,只有一个她……

苏锦翎就这么怔怔的看着他们走近,却是身边的宫女突然发现二位殿下翩然而至,慌的跪倒:“煜王爷吉祥,七殿下吉祥……”

苏锦翎觉得那宫女还拽了她一下,也不禁木木的跟着拜倒。

宇文玄苍照例没有任何回应,于是苏锦翎只看到那绣着银丝龙纹的雪色袍摆徐徐飘过……

视线中好像有个香色的物件落于眼前,未及她看清,旁边的宫女已捡了来赶上去,双手捧着奉上,头压得极低:“王爷……”

余光中瞥见那雪色住了脚步,似是“嗯”了一声,然后缓步离开。

那宫女脸红红的跑了回来,向另一个展示手中的金叶子,二人兴奋的叽叽喳喳。

她们说的什么她已全然听不到,只呆立在原地,任着毛团不停的摆弄她裙摆上的玉色宫绦。

他回来了……记得离别那日他说还要过些时日才回来,怎么才四天……刚刚的不是梦吧?

心跳隆隆,只看到那两个小宫女的嘴巴冲着她一开一合,直过了好半天才听清她们说什么。

“煜王就那个脾气,你也不必太在意,我们都习惯了的……”

“是啊,我来宫里三年,见过他五次,每次都板着脸……”

“人却是极好的,你看,还赏了我这个……”

“看时辰是刚刚下了早朝。对了,这条路这样偏僻,他怎么绕到这来了?”

是啊,于太极殿至雪阳宫,至静*香园,至宫外……都不经这条路,他怎么绕到这边来了?是为了看她一眼,还是为了让她看他一眼?

她摸了摸发髻上的双燕,只觉得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朦胧。

“哎呀,你的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病了?”

她是病了,病得不轻。

再看向那小径时,只有白雪皑皑,青松肃穆,而那个人影……却早已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