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毫尖最后离开白纸时,一副美人图已经跃然纸上,连颜子虚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运笔如飞,一举突破了知物、衡度两种瞳术境界,达到了另一层连自己都觉得奇妙的境地。
看着纸上女扮男装引弓相向的女子,双目中如怨如述,箭头处黑白之间一股森然锐气扑面而来,仿佛那支箭马上就会射进自己的心窝,心底却又明白,她是永远不可能真的松手的……
如生!
两个字跳进颜子虚的脑海,这层瞳术境界就该叫【如生】!
他痴痴看着画中人与望千寻有三四分相似的脸,良久才缓缓垂下手,再次蘸了蘸墨,笔走龙蛇的在一旁写下了一行字。
暮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十三个字不含半分剑意,笔笔尽是情丝,如柔肠百结。
放下笔后,颜子虚慢慢抬起头,看着身边几乎看得呆了的许乐说道,“还要比吗?”
许乐痴痴走近两步,就像没听到颜子虚说的话似的,两只眼睛死死的盯着画中人,焦距不停游移在女子双眼和那支箭头之间,最后目光逐渐被那箭头锁定,脸色也逐渐苍白起来。
“这是……这是……”
许乐也好像认出了颜子虚笔下栩栩如生的美人脸,尤其是那双英气逼人的秀目,然而最终却被颜子虚下笔时心中潜藏的那丝敌意所化的箭头所吸引,全副心神都落入箭尖那一点寒光中,难以自拔。
一旁的洪八指察觉出不对劲,见许乐身子由微不可见的颤抖渐渐变得筛糠一般剧震,双目骤然缩小,疾步向前,一手掌心瞬间贴在了许乐的背心大穴上,一股纯正平和的元气滚滚而入。
“众里寻他千百度……寻他千百度……”喃喃吟完这句话,许乐才两眼一翻,猛然松开了视线,旋即面如白纸,“哇”的一声,喷出一口心血来。
洪八指借身体接触才把许乐心头那股锐利的金铁之意借淤血驱除体外,却还是稍稍晚了一步,许乐心脉已经受创。以颜子虚的那股隐然敌意为媒,下笔时那股天地元气竟然将情丝尽数转为剑意,透眼入心,要是洪八指出手再晚一点,许乐就不仅仅是吐口血这么简单了,至少得在床上静养数月。
洪八指转头看向颜子虚,深深蹙眉,语气也变得颇为冷厉。“小哥好手段,好画工,好剑意!凭三寸笔锋就能做到这种地步,居然还在世子面前假扮莽撞武夫,连老朽都看走了眼啊。不用比了,这局你胜了。”
颜子虚初探“如生”境界,并不是直接针对许乐而发,却无形算有心,让这书呆子看出了画中人的真面目,结果引发画中无形之意反扑,早已是出乎了他自己的意料。
不过事已至此,这样就道歉以求息事宁人也不是颜子虚的性子,他沉默了半晌,才说道。
“既然输了,那我就说出我要的彩头吧。你既然觉得我画的是她,想必也能猜出我是谁了,那就依照赌约,写张自愿放弃婚约的契书吧。”
许乐早听自己父亲说过望千寻就是自己指腹为婚的妻子,然而自己自幼只爱读书写字画画,基本上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望千寻的面一年都难得见上一次,对于这个婚事本就是可有可无的,不过如今被颜子虚一番因果机缘误打误撞的输了这局文斗,心头不禁打翻了五味瓶,不知是什么滋味。
他一把抹去嘴角血渍,苦笑着对颜子虚说道,“原来兄台就是传言中千寻芳心暗许的那个鼎鼎大名七先生,我却是看走了眼,妄自挑衅,也该有此一报。不过我与千寻的婚约本就是父母之言,如今要我这个做儿子不通禀父母就轻言放弃,却恕我万难从命。七先生如执意要在当下就毁去这个婚约倒是不难,只需劳你再动动手,取了我颈上人头便是。”
呆子倔强的仰起头来,脸上果决之意倒是半点不假。
颜子虚看他说得大义,还一副引头成一快的模样,不禁有些头痛,说道,“原来读坏了脑壳的书呆子不要命起来,比起孟罗这种爱耍狠的家伙更难缠啊。”
他看了一眼一旁蓄势待发的洪八指,还有索性满脸敌意挡在了许乐面前的小侍女小梅子,暗自叹道,一个是同样爱收藏春图的书画双绝洪山居士,一个是天真烂漫的懵懂小丫头,一老一少都这么袒护他,可见这人性子也只是执拗了些,倒是挺得人心。
“算了,你这手无缚鸡之力的书呆子,连看一眼我的第一张画都承受不了,就算一剑砍了你,也不会有太多成就感
的。既然你不愿写,那就不写吧。你虽然姓许,莫非望劫能把千寻强许了你不成。”
颜子虚哼了一声,上前小心翼翼的卷了那幅画,索然无味的挥了挥手,说道,“那我走了,书呆子,还是那句话,书里的东西,哪比得上活生生的真人好。你这人虽然性子固执,却挺有趣,就凭你也喜欢看书这点,哪天想通了,来找我,我请你喝酒。”
等到颜子虚走出小院,维护主子的小侍女才敛去紧张神色,回头抱怨的朝洪八指说道,“少爷都说居士是半步夺天的人物,怎么也不帮少爷一把,由得他欺负我们。”
洪八指苦笑着拔了拔胡须,叹道,“就算要帮,也要有能帮得上的地方。你家少爷已经扬长避短选了他擅长的书画之道,没想到这个夺天境快走完的年轻人,居然还有这样一手深藏不露的本事。”
“怎么了,那副画里的人也就逼真一点,我看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啊。”小梅子撅起嘴说道。
洪八指摇头说道,“那人刚才说这是他第一张画,如果是真的,那就更加让我觉得后怕了。这张画能随着看的人心思不同,有针对性的发动武道攻击,一介笔锋竟然如刀锋般,如果是让我和小丫头你都遭遇你少爷的境况,以文武兼修的人来说倒是不难,可这幅画居然能因人而异,才是恐怖之处。”
小梅子似懂非懂的想了半天,才听得自家少爷摸了摸她的头说道,“他说的这是他第一张画肯定是真的,因为刚才清楚的感受到画中人,也就是千寻的那股迷茫之意,引弓蓄势,待发而不发,我知道这种感觉并不是专门针对我的,反倒像,像是第一次看到花开鱼跃的人灵机所致心头有感而发。”
“这么说,反倒是我们旁观者迷了罗。”洪八指问道。
许乐点点头,“他对我并无杀意,只是因为千寻的缘故,或许有些敌意吧。要是有心针对我,只怕刚才我心头真的会被无形之箭洞穿。”
洪八指沉吟了片刻,才缓缓说道,“这种神妙的运笔之道,如果真的是刚刚领悟的,那这七先生还真是个最好不要做敌人的人啊。”
“而且他还把画收走了,摆明就是小气,不想少爷从中领悟到某些东西。”小梅子气不过,自己以为是好人的人,居然让少爷受伤,她心中总是觉得不舒服。
许乐苦涩一笑,仰头叹道,“或许,他只是不想把有千寻影子的画像留给我这个情敌吧。”
说罢他转头问洪八指,“居士刚才说他几乎走完了夺天之路,不知看出他究竟有几重夺天了?”
洪山居士一愣,尴尬的说道,“老朽苦修多年连夺天的门都看不到,半步夺天也只是大伙抬爱,哪能看得出他的真正修为境界。只是猜想夺天第七重据说万法归一,他能临时顿悟到如此惊人的书画境地,想必至少是要过了第七重才有可能做到刚才的地步。”
“文武之道相辅相通,我本以为有朝一日不修行也能凭书画一道的积累推开夺天之门,成为自由自在的仙人,莫非我想得还是太天真了?”
听许乐这番感叹,洪八指拍拍他的肩头,安慰道,“世子也是惊采绝艳的人物,要知道走别人从未走过的路,势必是会经历更多的艰难困苦。老朽很久以前不敢收你做徒弟,倒不是不愿和令尊打交道,而是看出你希望走出自己的路,不要被我这种一辈子困于夺天门外的老头子圈住。千万不要灰心。”
许乐回头一笑,眼中满是感激,却不再说什么,转头看向颜子虚离开的那扇木头院门,仿佛那就是夺天之门一样,眼中重新充满坚毅之色。
……
颜子虚自然不知道离开后院子里对他的这番极高评价,哪里猜得出许乐和洪山居士之前说那本凡凡咏春书要两百万青晶币只是在他面前做戏,以掩饰世子博览群书以独辟蹊径修行的真实用意。
他摸着怀里那副画卷小声嘀咕道,“你这家伙有钱不去逛青楼,反而拿些美女春图来偷偷观赏,谁知道你夜深人静独自在书房卧室里做些什么自娱自乐的勾当。刚才就差点吐血弄污了小爷的处女画作,要是留给你,还不知道你会怎样作践这幅画,哼哼!”
颜子虚完全没有小人之心的自觉,经过这番事后,他更是下定了决心要早些解决望千寻的事才好,甚至暗暗决定,去一趟书院找某个白发小子算了账之后,安排妥当就马上去青州。
他一想到自己画出的那张画,虽然只有几分和望千寻相似,可心里却早已经当做了是多日不见的“世子殿下”,如果此“世子”真的落在了彼世子手里,那就不仅仅是鲜花凋零在书堆里这么简单了。
颜子虚摸摸脑袋,虽然没有帽子,可总觉得头上已经开始冒绿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