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轰轰——”
无数颗手雷爆炸产生团团火光,弹片四射横飞,炸得炮垒下面的辽军焦头烂额,惨叫声声。然而,过不了多少时候,又有一拨辽军骑兵冲到了炮垒前面。“辽贼怎么突然不怕死了?”杜吹角挥手喊道,“快,快往下扔!”数百颗冒烟手雷紧跟着投掷了下去......
“赵将军!”
赵行德摇了摇头,再度拒绝了亲兵要他退到营内要求。
他一直在听各处的声响,心中不断做着猜测,又和不时前来禀报的传令兵相互印证。然而,战场上的黑霾却一直越来越重。黑暗中辽军骑兵仿佛无穷无尽,黑沉沉的夜空里,烟雾和灰尘混合在一起,看不清战局的情况。不时有一群群辽军骑兵冲到近前,守在中军的火铳枪手一阵阵打排铳。各营宋军紧紧守着营寨,但在黑夜中,除了牙兵营外,也不敢出营查探。各营寨之间,也时不时响起一片纷乱的马蹄声。每当这时,守在矮矮的寨墙上的宋军就是一阵排铳放出去,州县兵更是不堪,少有风吹草动,便放好一阵子的火铳,整个小山炮垒仿佛过年一样热闹,不时响起一片片的密集的火铳声。
小山炮垒上传来炮声轰轰,火铳声时疏时密,马蹄声也一阵接着一阵。镇国军大营北侧,诸将环绕在岳飞的周围,面色凝重的看着北面,黑暗中炮口的闪光,即使在漫山遍野的跳动着的火光中也格外明显。
“大帅,咱们怎么办?”杨再兴按捺不住,他的拳头攥得紧紧的。
张宪和王贵相互看了一眼,没有说话。其他镇国军将领的脸色也都凝重起来。夜里敌情不明,轻易出兵,骑兵少了不顶用,步军最怕中了敌骑的埋伏,恐怕十九不回。
“再兴率踏白营出去探探敌军的虚实,”岳飞沉声道,“其余人马紧守营寨,未奉将令不得出战!”他沉吟片刻,又道,“背嵬营备马,候灯火旗号出战。”这已是镇国军能给予的最大支援了。夜战最容易自乱阵脚,步卒大阵在夜间驰援,遇上骑射骚扰和铁骑横冲,和送死无异。
“遵令!”张宪和杨再兴大声领命下去了。数百踏白营骑兵驰出营寨,没多久便没入一片黑暗中。远处,火光忽明忽暗,炮声铳声喊杀声,忽而密集,忽而沉寂,连踏白使报回的军情也是瞬息万变,有时说遇上大队的辽兵骑兵,有时说辽兵虚张声势,有时说辽兵败退,有时说辽兵又卷土重来。岳飞只令背嵬营在小山炮垒的射程外横冲敌军,干扰辽军对炮垒的攻打,而镇国军大队人马则一直持重未发。
“他娘的,什么也看不见啊?”炮垒西北侧,有人大声抱怨,“这是瞎打/炮!”
“少废话!”刘志坚大声道,“快开炮!”
“轰——轰——”
“轰轰轰——”
炮声震天,霰弹的薄铁皮在空中四分五裂,霰弹子如一窝蜂似地射入黑暗中。炮手们嘴里抱怨,干活儿可一点不敢怠慢。毕竟,开炮还能壮壮胆子。看不清敌人的紧张,更仿佛看不见的鞭子,迫使众人快,更快地装填弹药,开炮。汗水和硝烟混合在一起,时明时暗的火光映着,每个人都是大花脸,大部分人都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在炮垒下面,火铳枪手一排排上前,将装填好的火铳枪交给前面的人,“砰砰砰砰”的朝下面鸣放,军官不断地发出“开火”的口令,完全违背节省弹药的习惯,这生死攸关,先活过这个晚上再说吧。
进攻的辽军骑兵也并不好受,宋军虽然看不清敌人的来势,但原先安置的炮位多是依照侧射火力交叉掩护,每一处宋军营垒都在死守,每一个军卒都在用最大的力气,全力开炮发铳。辽军骑兵在远处不担心被火炮轰击,一旦进入营垒前面狭小的地带,顿感弹矢横飞,密集程度丝毫不弱于白天,许多骑兵刚刚冲进炮垒二三十步的距离便连人带马扑倒在地。黑夜掩盖了前面惨重的伤亡,在契丹人的骄傲和反败为胜的心切之下,一个个千夫长带队冲阵,骑兵仿佛潮水一样朝着宋军炮垒冲去。
“砰砰——”
“砰砰砰——”
千夫长速不台侧耳倾听,宋军火铳如爆豆一般炸响后,速不台拔出弯刀,大声喊道:“冲上去!”当先一骑朝前冲去,“杀呀——”“砍了宋猪的脑袋!”数百契丹骑兵高声呐喊着抽出弯刀,催马紧随其后,无数刀锋在火光中闪闪发光。这是无数勇士的性命换来的经验,宋军火炮火铳的发射有一个间隔,这个短短的间隔,就是骑兵进攻的绝佳时机。外围的营寨矮墙已经全部没了,在冲锋的辽军前面只有一片坡度不大的缓坡,在那矮矮的鹿角营垒后面,就是宋军的炮垒。
战马铁蹄纷乱,辽兵拼命接近了炮垒,低矮的寨墙后面,黑沉沉一片,守军的身影看上去仿佛野草一般凌乱,被势如狂飙一般地骑兵逼得仓皇后退。“冲啊!”速不台大声喝道,全身的血气都涌了上来。地面软软的,分不清哪是泥土,哪是倒伏的人马尸体,速不台毫不犹豫地冲了过去。短短的距离,战马只需数息便能冲过,辽兵挥舞着弯刀,喊杀声震天。
忽然,“轰——”“轰轰——”马腹下响起数声巨响,烟火夹杂着弹片,这是掷雷手扔出来的震天雷的爆炸,速不台只觉被一个东西砸在背上,半边身体都痛僵了,他额头上青筋迸杞,朝着宋军炮垒的方向大喊一声:“杀呀!”战马却倒下了,还将速不台压在下面。他模模糊糊地只觉得无数骑兵从身边冲了上去,冲上了宋军的营垒,那那些凌乱如野草一般的步卒杀在了一起。
“上枪刺!”
“上枪刺!”
宋军营垒上响起一片喊声,陆明宇“哼”了一声,双手抓起一柄大斧。左军牙兵营,逆着退下来的火铳枪手,冲上前去,几乎刚刚结阵,便和敌军的骑兵撞在了一起。长柄斧重重地砍在战马的前胸,战马悲鸣一声,陆明宇震得双臂发麻,将斧子丢掉,两名亲兵冲了上来,在他左右护卫,陆明宇大声道:“干什么!快去杀敌!”他状若疯虎一般又抽出了横刀,闷吼一声,朝着一个落马的辽军骑兵冲去。营垒上喊杀声一片,到处都是宋军与辽兵交战的身影。骑兵仿佛无穷无尽,前赴后继不停地往上冲,直到炮声再度响起,攻打的势头才稍稍弱了下去。
一指挥火铳枪手急匆匆地从赶来增援,陆明宇皱眉道:“这么点,其他人呢?”
一指挥本应有五百军卒,这只有寥寥两百余人,领兵的军官沉着脸道:“路上遇到辽贼,骑兵一冲下来,兄弟们就只剩这么多了。”也许是刚刚经过一场血战下来,对着左军都统制,军官也没多少敬畏。
“原来如此,有劳了。”陆明宇的语气缓和下来。遇到辽军骑兵的突袭,还能保持一半部属不散,也算难得了。他指着有大小缺口的寨墙,命道:“先补充上去!”原先守御炮垒的火铳枪手损失惨重,而牙兵营刚刚恶战一场,需要休息,这支援兵虽少,来得到是时候。“是!”军官没说二话,带着他的人上前,极为利落。陆明宇心中一动,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末将许国栋。”
“哦,”陆明宇点了点头,道,“去吧,此战过后,我必在赵将军面前为你请功。”
“谢大人。”许国栋头也没回地走了,忙着指挥两百多名军卒步补充兵力薄弱的寨墙缺口。这有些失礼的举动,反而令陆明宇更高看他一眼。“将军身边有恁多人才,何愁大事不成!”陆明宇脑中闪念而过,转身安排调度部属稳守营垒。连场血战下来,辽骑带来的震撼渐渐过去,宋军守得也有些章法了。
又一个时辰过去,外面马蹄声渐渐少了,辽军似乎因不能攻克炮垒,再度偃旗而去。
辽军骑兵如潮水一般退去,恶战近两个时辰,许多军卒又累又困,眼皮子好像粘在了一起,一边困得要死,一边又不敢睡去。赵行德命部属轮流休息,一边值哨,一边用土石木料补上营垒的缺口,经历了这一夜的折腾,众将士都意识到了营垒的重要,任何一个寨墙的缺口,战场上可能都是要用命来添的。不需中军督促,哪怕困倦欲死,诸军也拼命赶修寨墙,增添布置鹿角尖桩,生怕契丹骑兵再度卷土重来。
辽军骑兵再没有出现,东方渐渐露出一线鱼肚白。
张九融看看远方的一线清光。“总算天亮了。”他呼了口气,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天亮了,炮手就能对两三里外的大股骑兵拦阻射击,守军要从容得多。这一场夜战,紧要的炮垒周围浴血战斗的多是保义军本部人马。饶州营只是对着外面放排铳而已,幸好饶州营的营寨修得扎实,也没有大队的骑兵来攻。对张九融来说,平生所经历的最紧张、惨烈、热闹的一个晚上,太过平淡的过去了,回想起来的时候,他心中不禁产生一丝失落,更多的是蠢动的期望。“宁为百夫长,胜做一书生。”他低喝一声,长身而立,站起来朝远处极目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