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94浔阳满旌旃-17
小山炮垒的反应极快,但辽军骑兵的来势更快,纷乱爆烈的马蹄声越来越大。刘文谷刚刚把弹药上足,便听见了尖利的鸣墒声,紧接着,炮垒的边缘响起“砰砰”“砰砰”“砰砰砰”稀稀落落的火铳声。
“他娘的,谁在乱放铳!”有人大声吼道,“要放排铳!”
紧接着,铳声大作,夹杂在马蹄声,火铳声,有人在大喊:“上枪刺!上枪刺!”
刘文谷紧紧盯着前面,无数晃动的火光把他的眼睛都晃得画花了。他的手心里满是汗水。“怎么样?”马援走到他的身后。“北边已经打起来了,咱们这里也不好说。”刘文谷满脸凝重道,回头看了看紧张的军卒,“放一铳就上枪刺?”这是火铳营在最危急时候的战法。
“对,”马援盯着前面,低声道,“上枪刺。”
夜里,火炮手的视线不佳,难以对一两里以外的辽军大队先行开炮轰击。无数火把在黑夜里划出一条条光影,辽军的多寡稀疏看似清清楚楚,但实际上,火光密集的地方,也许是一骑手执两杆甚至三杆火把,而火光稀疏的地方,兴许潜藏着大队的骑兵。忽然,一股骑兵从黑暗中撞出,除了前面百余骑,后面无边无际皆是暗中行动。这支骑兵是缓缓靠近,到了近处才猛然加速,顿时马蹄声大作,直直地冲着东南侧炮垒而来。
“开火——”刘文谷下意识地喊了一声,片刻后,铳声大作,无数铳子朝着暗夜中妖魔一般的敌骑射去,他们人仰马翻,但很快有更多的辽军骑兵从后面打马上来。辽军骑兵的来势极快,火铳手刚刚开火一次,便有骑兵欺到了近前,经过白天的鏖战,辽军对小山炮垒的地形也极为熟悉,其中有些低矮地方,辽兵策马可以一跃而过,还有些几处寨墙在白天的争夺中已经破损不堪,辽军就猛攻这些薄弱的地方。
“轰——”
“轰轰——”
“上枪刺!”
赵行德站在炮垒中央,皱着眉头看着东面,黑夜里,什么也看不清楚,只传来震耳欲聋的开炮声,纷乱马蹄声,军卒大呼小叫声,牙兵营紧张地在周围布防,火铳枪对着外面。已经有部分辽军骑兵趁乱突入营内,却不知道敌人将从何处杀出。
“将军,小心。”亲兵小心提醒道。
“我没事。”赵行德摇了摇头,仍然紧盯着黑沉沉的夜空。夜战对不比白天,若是随意调动军队,恐怕越做越错,该发出的几个军令都已经发出去了。赵行德的神经绷得紧紧的,深呼吸了一口带着硝烟味儿的空气。在营垒东面,喊杀声越来越大,似乎辽军重点进攻是那里,不过,这也有可能是一次佯攻。黑暗是偷袭方最大的盟友。
“如果是铁木哥的话,兴许他还有后手,如果是白天那个辽将,也许他就是倾全力于一击,就看我们抵挡得住不了。”在赵行德身后,还有挽着马缰待命的数百骑兵,在暗夜里,步兵极难结阵而战,这支薄弱的骑兵是保义军唯一的反击力量。而远处,镇国军的大营里黑沉沉的,将士们严格遵凛了夜间禁止随意举火的军纪,也不知道那边会不会有援军。就算是有的话,恐怕也只有少数骑兵吧。在各处炮垒上面,都堆积了一批震天雷,那是陷入鏖战后最后的手段,赵行德最关注的,也最不愿听到的,就是巨大的爆炸声。
“轰——”
“轰轰——”
开炮的火光一闪一闪,在黑夜里格外醒目。因为不能及远,炮组早将圆铁弹弃置一旁,专门装填铁皮桶霰弹,炮垒的炮位都是按照尽可能发挥侧射威力来布置,在黑夜中开不清目标,炮手们索性不再调换瞄准方向,拼尽全力加快开炮的速度。随着火炮发射,一丛丛弹子沿着朝着黑暗喷洒,伴随“嗖”“嗖嗖”的破空之声,矢弹沿着宋军炮垒寨墙外侧横飞,黑夜掩饰了弹子的轨迹,当它钻入人马的躯体时,才会带来巨大惨叫和嘶鸣。
为了迷惑宋军,骑兵们在远处点火把,到了近处则将火把扔掉,黑暗蒙蔽了双方的视线,宋军火炮与火铳发射闪烁的光就是指示辽军骑兵前进的标记。黑夜同样掩盖了鲜血和尸体的惨状,迎着火炮的轰击,辽军骑兵比白天更加勇猛地向小山丘发起冲击。辽军几乎放弃了骑射游斗的习惯,而是在黑暗中拼命打马,力图快速通过这片弹矢横飞的地带。
辽军早就看中了一处宋军营垒的缺口,特意挑选了百数十名勇士,身穿三层铁铠硬冲营垒,宋军火铳齐发,冲在前面的战马长生悲鸣,载着骑兵倒向低矮的寨墙。火铳手还没来得及装填弹药,后面的铁骑又杀到了,“杀啊——”千夫长石家奴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一手拿盾牌挡住侧面刺来的枪刃,另一手短柄狼牙棒猛力一荡,将几柄火铳枪荡开,四五个宋军士卒居然近身不得。趁此机会,数十个重甲辽兵蜂拥而上,竟然生生在宋军营垒上撕开了一条口子,后续骑兵如同洪水一般涌入了宋军防线。
“辽贼冲进来了!”
“杀啊——”
东南侧营垒上惊慌失措的喊声大作,契丹骑兵最善于突破后扩大胜果,一部分骑兵毫不停歇地继续朝着宋军营垒深处前进,一部分则分为两边抄袭宋军防线背后,那些还坚持战斗的火铳枪手立刻陷入了腹背受敌的局面,还有些辽兵三五成群,将火把四处乱扔,在宋军营垒之间制造混乱。骑兵的速度极快,突入营垒的只有数百骑,但跑开了来,仿佛有数千骑兵在到处烧杀一般。
一拨骑兵如旋风冲了过去,挡在路上的火铳枪手非死即伤,刘文谷也挨战马擦着一下,滚倒在地,手铳早不知丢到哪里,他随手抄起一柄上了枪刺的火铳,大声吼道:“背靠着背,背靠着背!”几个幸存的军卒靠在了一起,火铳枪对着外面。
然而,防线散乱后,军卒力量太小了。辽军骑兵在活着的宋军士卒间奔驰来去,凭借人高马快,将宋军士卒一个个砍翻刺死在地上,就算那些背靠着背防御的宋军,也无法抵挡战马冲来的力道。片刻之间,就有无数火铳手倒在血泊中,惨叫声此起彼伏,然而,就在这近乎一边倒的屠杀之中,大多数宋军士卒仍然在阵地上和骑兵在搏斗着。
“舍身取义,就在今夜了!”刘文谷大声喊道。他额头有个伤口,鲜血正汩汩流出,顺着脸颊淌下,甚是狰狞可怖。几个宋军背靠着背,在来回奔驰的战马中间显得格外渺小,一骑辽兵从近处驰过的瞬间,骑枪一伸,宋军反应不及,惨叫一声,刘文谷用尽全身力气,将枪刺扎在那战马后腿上,却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拖曳得飞身而起,他双手死死抓住火铳枪柄,瞬息间已遍体鳞伤,这时,战马吃痛乱踢,一蹄子恰巧踢在火铳枪上,刘文谷只觉双臂一麻,人也飞了出去。
“跟他娘的拼了!”马援大声喊道。
背靠着一处矮墙,他将手铳对准一骑直冲过来的辽兵,那辽兵似乎发现了他,举起了骑枪,似乎想把马援一下扎死。战马的速度极快,眼看就要到面前,“轰”的一声巨响,一片铁砂子喷射而出,马援只觉右臂酸麻,仍用尽全身力气往旁边一跳,几乎在同时,辽骑连人带马撞在了他刚才站立的地方,战马被铁砂子瞎了眼,骑兵折断了脖子。
“拼了吧!”
“拼了!”
钱深身背着两个震天雷,他伏在炮垒矮墙的后面。虽然被派出来统领州县义兵,但钱深还是掷雷手,身边带了五颗震天雷。这一队州县兵或死或逃,最后钱深成了孤家寡人。引线在燃烧,他的脸色冷静得可怕,“一、二、三、......、八,.....”在牙兵营里,数数的记录是八,当数到“八”时,钱深全力地将震天雷扔了出去,“轰——”一声巨响震天,火星四射,这颗震天雷恰恰凌空爆炸,弹片四射,战马长声悲鸣,数骑经过的辽兵或死或伤。
“你奶奶,”钱深骂道,“知道爷爷的厉害。”点燃了最后一颗震天雷。
“快,快!”杜吹角大声道,“保持队列,不许乱,不许乱!”
黑暗中,数百步卒列成了阵列,朝着被辽军骑兵突破了的防线缺口奔去。他们人数虽少,但人人都是重甲,肩扛着长柄斧,长枪等兵刃,和州县义兵不同,这是赵行德专门留下的精锐掷雷手,准备的就是用在最危急的地方。
到处都是炮声,喊杀声,惨叫声,马蹄声,火光一闪一闪,这支步卒的静静地行进,眼看就要到达东南侧炮垒,忽然一队骑兵迎面冲撞而来。“结阵!”“结阵!”“挺枪!”军官大声呼喝,宋军立刻原地结阵,长枪、长柄斧俱都指着前方,辽军正策马往上猛冲,前头几骑收势不住,直直撞入步军阵中,只听“啪啪”声响,数柄长枪顿时断裂,半截参差插入战马胸膛。“赶上!”“赶上!”后面宋军抢步上前弥补了空缺。经此一滞,后面的辽军控御着战马,竟不愿缠斗,从步阵两侧掠过。
“赶着去投胎的!”杜吹角刚才差点被狂奔的战马撞上,吐了口口水。
掷雷手们逆着辽军骑兵的方向来到了东南侧炮垒。外围的防线已经被骑兵踏破,残存的宋军火铳手退入了最核心的火炮阵地。火铳手们凭借较高的营垒,抵挡着一拨又一拨辽军骑兵。
“总算到了!”杜吹角放下背上的筐子,里头满满的震天雷,大声道,“快!快!点了火往下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