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瞪口呆的放下电话,赵忠便听到了来自老父亲那沉沉的叹息。是如古旧留声机在报废前最后一声的电流刺激主版而产生的低鸣,充满的尽是颓败、终止的苍凉气息。
“怎么会这样?”赵忠问,不是对任何人。流露出既震惊又惊怒的复杂情绪。其实这又是很正常的,正常到只是一个正常人的最正常反应而已。毕竟诸如一个堂堂省委副书记岂是说查就查的、一个刚刚闯祸少年怎么就突然想起赶尽杀绝,并且也正这么做呢、明天一早省里几个常委就要召开唯独他缺席的常委会等等之类的事情都过于的突然甚至玄幻了。
“难道,就是这么简单的调虎离山吗?”不自觉的,赵忠自语,稍后又道“就他-妈-的是这么简单的调虎离山啊!”只是换成了笃定、咒骂的语气。
“爸……”赵忠很想和老爷子说些什么。
却被老人挥挥手打断,道“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那现在再说其他已经没有用了。但是有一件事情你必须要跟我说清楚,你到底禁不禁得住查?”说罢老人已经浑浊了多年的眼睛射出两缕精光,直视大儿子,换来的是赵忠两三秒钟的迟疑。却也是一种回答。
“唉!”悲凉的叹息再次响起,赵老爷子站起身来,拿过赵忠手里的电话,拨通后就道“萧华,是我。”
电话那边明显一愣,然后才像极了惶恐般道“老首长,您有什么指示?”
“指示就不要说了。只是老头子我有事情要拜托你啊。”把自己位置放的尤其低的赵老爷子就道“赵忠的事情你应该听说了吧?”
在其意料之中的,电话那端陷入了沉默,随即是打火机、大口吞吐的声音。老人耐心的等着,嗯,应该说无论是他的官场修养还是现实情况也不允许他不耐心。
“晚饭前已经召开过一次专题会议了,只是等我赶到会场时,只看到了几个烟灰缸的烟蒂和几杯还温的茶水。省委的秘书处的张主任给我的解释是,临时会议,我的电话又打不通……哼呵,还是让值班的科员转达的。”自顾自说着这些看似不着边际,实则是在低调认怂的话。萧华的语气越发苦涩。
“萧华啊,本来也是用不了两年我就退了,但是现在想提前歇歇了。淞江是个好地方啊,想来一个干了一辈子革命工作的老g-产-党员临退下来时对一个优秀后来者的推荐保举,党和国家还是会在意的。”老人就道。这话在日常交流中或许还是算是隐晦吧,但在这人人生得七窍玲珑心的官场,已经是极赤-裸的交易了。
电话那端又是沉默。于是像是知道对方所思所想的老人就道“就算赵忠这次能得去,但以后也不用再提前程这些给自己添堵的事了。”
老人一番晓之以情、动之以利下来,换回岭南省长萧华的一个这样“老首长,我一定尽力。”的承诺。“尽力”之前加上的“一定”让老人微微心安。
想必看到这里的同学一定会诧异一个常委需要如此拜托一个省长吗?是需要的啊。一个根系已经快被斩干净的大树,如果还想苟延残喘的多撑些日子,是需要接力于旁边矮墙的。而且之前已经说过了,官场是一个人人生得七窍玲珑心的地方。所以如果不是有特别重大的利益驱使,是不会有人在如日中天的王家和日薄西山的赵家之间选择后者站队的。毕竟这跟自-杀没有多少区别。不难想象如果有人出一本类似《官场自-杀手册》这样的书,那么排名第一的,绝对是站错队。
挂了电话,萧华的心里宁静不了了。好吧,他必须要承认就算没有这个电话他今夜也是一样睡不着的。作为一个省的二把手,却被以一把手为中心的整个大团体杯葛,都不用刻意想起,其悲催程度就可以化掉任何一个强者的心灵壁垒了。
继续留在岭南?萧华摇了摇头,深知该省格局的他自然晓得,除非你是铁杆的叶党,不然在入主岭南便是决计不可能发生的事情。这么想着,如果能远走淞江倒也不失为一个以退为进的妙棋。但是代价也着实大了些啊,同时开罪王、叶两家。什么是鸡肋?在一个很短时间内就将面前的烟灰缸填满的萧华恨恨的想着;这他-妈就是!
“叮咚!”竟然是门铃的声音!萧华抬眼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时间是后半夜两点。试问整个岭南谁敢、会在后半夜两点去按省长的门铃?萧华想不出来,但这并不妨碍他拦下从房间走出来夫人,做出亲自下楼开门的决定。天知道为什么今天保姆会请假,天知道为什么会接到那样一个电话,总之,一切的事情都显得那么邪性,或者叫做诡异吧。
房门打开,一个俊美少年含笑站立在门外,因为个头的关系,对于少年萧华这个省长是需要仰视的。这让少年脸上的笑意有璀璨了几分,欠揍了几分。
“你是?”作为省长,就算半夜两点被一个笑的异常欠揍的少年骚扰也是不能骂街的。但是却并不妨碍他在确定少年是怀着某种恶意、五感、达不到他要求的善意后,利用国家机器让少年得到一个终生难忘,甚至是终的教训。
“王七步。”王七步很像笃定对方一定听说过这个名字和这个名字所代表的意义那般回道,然后在对方的错愕中继续摧残着这个失眠的省长的神经“我要非常抱歉的通知您,因为贵小区的电话线路发生了故障,所以您刚刚和赵老爷子的电话全被我装在车里的那台军用高频收音装置所解惑,并且自动录音了。考虑到这样一个纠结的选择一定会让本来睡眠质量就不好您的失眠上好一阵子,所以我也就不说类似‘这么晚还打扰您真的很抱歉’这样的客套话了。”
王七步一番算不上是高水准的吐槽让萧华如受雷击,呆立在了门旁。于是王七步边说着“借过。”边推开他,径直走进房间的客厅里坐下。嗯,这只是单纯的因为今晚如赶场般的他有些累了。跟用这种方式打击上位者的嚣张气焰,继而达到自己目的没有任何的关系。
“你是王总理的孙子?”恍惚间,萧华竟然真的想到了王七步的身份。看来几天前发生在香港的虐杀事件对于王七步体制内知名度的推广,还是起到了一些帮助的。
“不是孙子难道还是孙女吗?”王七步想都不想的反问。呃,这是一句可以被理解为玩笑,也可以被理解成嘲笑,总之是一句让听众听起来不会感觉到舒服的话。
“呃,呵呵,七,七步是吧?你这个时间到我这里来是有什么事情吗?”先是被噎住,紧接着就是干笑,最后再辅以一个不是问题的问题。不得不说缺乏此类语言锻炼的萧华接的真的很挫、很瞎。
“这就要揭过去了吗?‘保举推荐’和‘一定尽力’之类的话题都不打算再提了吗?”王七步很是疑惑道。当然这只是表现的而已,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近乎逼真的表演,嗯,就是表演而已。
脸色终于沉了下来,不再、也不可能再将王七步视之等闲的萧华问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是不想怎么样的。只是想不通你为什么本来明明就不在赵家这艘将沉的船上,这个时候却还想买泰坦尼克号的最后一张船票呢?”坐在沙发上的王七步没看萧华,却是一脸玩味说道。
于是刚刚反击了一句的萧华便再次说不出话来了。想想看,对于萧华来说这还真是一个很悲催的谈话模式呢。
“其实这也不是你的错,官场之上这借高枝、耀显贵的手段本就是平常之极。只是你的运气差了些。偏偏选上了赵家。三年前你挤掉赵忠就任省长就一直被全岭南的官员看做是赵忠的代替品。你没有解释,甚至在几次常会上对于赵忠选择了逢迎。于是你这张赵家的标签便又做实了些,也就让越来越多的人忘记了你二十年积累下来的经济强人的荣耀。”直至说道经济强人时,王七步才转头看向萧华“或许也是无奈之举吧,反正我是这么认为的。毕竟到了你这个层级想要再进,没有根基可是不行的。很显然,你家那个村支书老爷子还是算不得根基的。说到这今年回来的时候劝老爷子退下来吧,都已经八十几岁的人了还整天跟一帮二十几岁的小伙子在一起组织什么村内治保分队。这要是真出了个什么闪失,得给地方的同志添多大麻烦,承担多少压力?”
听到自己老爷子这段萧华本来绷紧的脸上微微抽动,因为他想笑。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情绪居然就这样被这个少年左右着。
“萧叔儿,都说道不同不相为谋,你和他赵家本就不是一条路上的人何必非要绑在一起呢?就算不能依托世家升迁,但是在地方好好抓经济,改善百姓生活,为群众创造福祗,让所辖百姓过上更幸福的日子,难道不是你这二十年来努力奋斗的方向,和就是赖在老家造福乡里,不肯走出来的老爷子、老书记所希望的吗?”应该说王七步的这声萧叔儿叫的很有煽动性,直接将萧华脸上被抑制的笑容,配上一抹腼腆的释放出来。
“请萧叔儿你相信我爷爷,他一定会让那些能让百姓更加幸福的官员做更大的官的。而且,这样的官员在百姓的心中,何尝又不是万家生佛呢。”作为结尾,王七步直接将高度上升到功利、宗教这两个相悖但有同为极致的高度。
礼貌的离开省长宅邸,王七步走上房车奔着花园酒店而去。通过后视镜,陈锋看着正在躺椅上喝着红酒的少年唏嘘。之前文倩那事儿几乎都可以忽略了,就因为今晚这他亲自见证的对于同一个人,赵大人一席话诛心,王七步一席话策反……
(真的巨忙的,尽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