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生进了大殿,急趋几步,挥袖拜倒在地,高声道:“臣郦食其拜见太后!”
赵太后端坐在几后俯看郦生,峨冠博带,行礼甚恭,太后轻声道:“郦卿免礼吧,久闻郦卿大才,不知郦卿今日何来?”
郦食其头轻触一下地,抬头恭声道:“臣所来,正为解太后之忧?”
赵太后哦了一声,上下打量郦生,见郦生胡须飘飘,相貌高古,刚正中又有几分潇洒,心里先有三分敬重,跟随来的两位,倒是曾经见过,都是长信侯门下的智谋舌辩之士,太后伸手请道:“郦卿请起,坐下说话。”
郦生谢了太后,领那两位宾客在一侧的几后席上坐下,赵太后问道:“久闻郦卿大名,几日方才得见,老身何其幸也”
郦卿拱拱手,道:“臣微末之才,不敢当太后夸奖!”
“臣有机密事要启奏太后,敢请太后屏退左右!”
赵太后见了这三人,知道下面所言,定是和长信侯有关,当下一挥手,道:“你等都退下去吧!”
伺候太后那些女侍谒者,见郦食其要密奏,这些人都是在宫里讨生活的,那个不是机灵的,都知道这种密事知道的越少那是越安全,巴不得离开,一见太后下令,当即微行一礼,急忙退了下去。
太后见人都已离开,遂抬手向郦生遥行一礼,轻声道:“郦卿欲解我何忧?”
郦食其当即离席,再次拜倒在地,口中道:“太后!如今局势千钧一发,太后还蒙在鼓里么?”
赵太后这几日,一心是考虑嫪毐被押之事,只想着嬴政何日回来,好走个过场,赶紧放出嫪毐。
嫪毐既对她说过郦生足智多谋,在她看来,郦生也当是像吕不韦那样,为人深沉厚重,谋定而后发,才配的上足智多谋之称。猛听郦食其开口就是千钧一发,她还以为郦食其和往日所见过的那些游说之士一样喜欢大言。心中未免略有些失望,淡淡的道:“郦卿言重了吧?什么千钧一发,郦卿明言就是,不必耸人听闻!”
郦食其早已想定,对赵太后的态度根本就不理会,急道:“太后!臣岂敢在太后面前故弄玄虚!敢问太后,近几日咸阳城中流言四起,太后可知么?”
赵姬见郦食其很是郑重,心里也警觉起来,忙道:“老身自在宫中荣养,等大王冠礼归来,倒不曾听说过什么。”
郦食其当即高声道:“太后等大王归来,只怕大王归来之日,就是长信侯丧命之时,就是太后和大王母子由亲变仇之时呀!”
“太后不知,如今咸阳城中传言,大王乃太后与文信侯之子,非先王之后,不该继承王位!”
赵姬听了,顿时又惊又怒,还合着一股羞意,脸色一下子变得通红,叫道:“胡扯,胡扯!郦生你大胆,竟敢在老身面前无礼!”
郦食其正色道:“太后,非是臣无礼,只是这谣言可恨,用心险恶呀!”
赵姬坐不住,腾地站了起来,戟指郦生,喝道:“城中还有什么流言?”
郦生拱手道:“太后,还有流言,言太后要和长信侯一道,毒杀大王,另立幼子登基为王,以长信侯代理国政!”
赵姬听着,脸色刹红煞白,手指着郦生,声音都气的颤了,喝道:“胡说,胡说,这是何人如此大逆不道,污蔑老身!”
郦食其丝毫不惧太后之怒,只是道:“太后,如今城中流言四起,人心惶惶,太后身负不白之冤,大王如听到这些言语,以大王刚猛之性,定然不急细察。大王孝顺太后不假,可对长信侯定然恨之入骨,断然处置,那时长信侯辩无可辨,岂不冤死?”
“长信侯若死,这些流言定然更是大行,以影射太后和相国,相国年迈,早已不愿多事,定然退避,就此隐退也未可知。那时太后孤掌难鸣,大王又心生芥蒂。以奸人之能,只怕太后凶多吉少呀!”
赵太后被郦生这一番话,说的顿时呆了,口中喃喃道:“不会如此,不会如此,大王乃我亲生之子,我们相依为命多年,大王岂能杀我!”
郦生冷然道:“太后,大王自然不会害了太后,但一旦长信侯和相国等人皆去,朝中上下尽是奸人党羽,太后身处后宫,难知外事,奸人要害太后,岂不是轻而易举?”
赵姬一下子想到了庄襄王的另一位夫人,长安君成峤之母韩姬。当夏太后去世之后,这后宫之中以自己为主,不就是小小一杯酒就要了韩姬的命么?如是母子之间生了隔阂,这后宫大权掌在他人手中,那想要自己的命,还真是轻而易举呀。
就算害怕嬴政追究,只要预先策划的好,先重金买通定罪之人,事后嬴政就算闹翻天,也就是杀几个人给自己出气而已吧?
赵姬虽然年轻时,也曾苦难里熬出来的,但毕竟没经过什么大事,这些年,国政有吕不韦这样的十足信重的老臣掌管,先时还有两位老太后最后掌舵。她对这些政治权谋还真是一知半解,听郦生说的如此严重,赵姬心中惊恐万分,已是一片茫然,不由自主的身子一软,坐倒在地,急道:“郦君既知局势危急,不知以何策教我?”
郦生昂然而起,慨然道:“太后,臣既来见太后,自然是要救太后和君侯与水火之间!”
“太后可知这流言从何而起?”
赵太后摇摇头,道:“我既然刚从你这里听知,哪里知道从何而起,但想来也是从熊启那一党中流出来的。”
郦生顺手就是一个高帽戴在赵太后头上,赞道:“太后聪明天纵,闻一知二,臣佩服!”
然后又道;“如今昌平君等人,借整治长信侯,搬动了老华阳来压制太后和大王,如今又造出这等恶劣龌龊之词,来污蔑太后清名。以图借机让大王斩杀长信侯,逼退文信侯。如让他们得逞,那时外有熊启熊颠兄弟掌握朝政,内有华阳老妇掌握内宫,定会让楚人正位大王嫡夫人。只怕大王就成了华阳和熊启等人手中的傀儡,万一不如意,大王的性命就未必保得住!”
这赵姬和嬴政,血肉相连不算,幼年时母子同甘共苦,相依为命,虽说这感情上也喜欢过几个男人,对嫪毐甚至还离不开,但谁也比不上嬴政在她心中的地位。郦生如此描绘嬴政未来的暗淡前景,这赵姬已经是大急,喝道:“休想,任何人都休想夺我儿权柄性命!华阳老不死的,如此恶毒,我岂能放的过她,郦卿,你且说,我该如何做,才能挽救此危局!”
郦生肃然道:“太后,长信侯对太后忠心耿耿,侯府宾客上千,人才众多,当今之计,当然是要救出长信侯,委长信侯以大权,尽数铲除奸人一党首领,让大王亲政之后,能不受奸人蒙蔽,使贤任能,一同六合!”
“楚系奸党,内以华阳为核心,外以熊启熊颠为首脑。只要去此三人,则奸党尽散。望太后留意!”
赵姬不断的点头,只是想起儿子嬴政,这心里很是放不下,问道:“郦卿,如今大王尚在雍城,这熊启兄弟,掌握宿卫兵士,我就算救出长信侯,也难杀此二人。万一两人铤而走险,伤了大王,那可不是要了我的老命么?”
“如今长信侯乃是大王所关,我要是赦出来,只怕大王也是难堪呀!况且城中兵马众多,万一有大臣不服,起兵对战,岂不是弄巧成拙?”
郦生忙安慰道:“太后忧心大王,事事以大王为念,臣甚感之。请太后放心,昌平君、昌文君自幼长在秦国,虽为楚公子,根基却是在秦,两人家眷也皆在城中。虽掌管侍卫,但毕竟大臣和宫中卫士,并非两人一党,就算是知道咸阳有变,两人挟持大王反攻或有之,但两人若伤害了大王,则定然立刻众叛亲离,死无葬身之地,这两位都是聪明人,绝不会出此下策!”
“只要局势真的不利,两人自料再无翻身之地,定束手就擒,以图能先活命,绝不可能来拼个玉石俱焚!”
“只要杀了华阳和其家中宗亲,楚系必受大创,咸阳城由太后坐镇,城中百官和各军,自然稳如泰山,长信侯威望素重,出面掌握大局,那时我等再恭迎大王返驾,如此大事可定矣!”
赵太后点点头,道:“郦卿说的正是!只是大王不在,因是冠礼,亲政。符节尽随大王去了,我虽为太后,无符节只怕不易调动军马将领。”
郦生摇头道:“太后过虑了,这些年来,大臣军将,谁不知太后执掌国政?大王亲政,是在乙酉冠礼之后,这之前,不还应是太后听政么?”
“况且卫尉赢竭,乃是宗室,这次太后为其女赐婚燕国,赢竭对太后感激不尽。太后有诏,卫尉大人定然尊奉不二!”
“内史赵肆,乃是太后国人,这自来到秦国,多蒙太后和长信侯关照,这才得任内史重任,如太后托一大事,赵大人定然挺身应允,绝不会三心二意!”
“中尉麃公,乃我大秦老将,功勋卓著,堪称军中柱石,太后如能善加抚恤,中尉众军自当效忠王室,不会助逆!”
“如此,太后只要斩杀华阳,则大事不足虑也!”
太后赵姬被郦生说的频频点头,这下果然只有要大干一番的冲动,再没了思前顾后的忧虑,当即一拍高几,道:“如此,就请卿拟旨,赦出长信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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