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无忌看着罗仁琼的面容,此时他的脸上露出了犹豫不决的表情,显然他正在是立刻投入第二线的预备队立即击溃正面的步兵还是留下预备队防备还没有投入战场的敌军骡骑兵之间摇摆,两者各有其利弊,罗仁琼一时间也难以取舍。
“这不就是自己等待已久的机会吗?”许无忌自忖道,他上前一步,走到罗仁琼的面前,拱手作礼道:“罗坊主,此时两军相持不下,正是用奇之时,末将在武勇都之中多年,也薄有威名,知晓其兵虽轻剽悍勇,然坚忍不足,若此时相招,定有奇效。”
罗仁琼闻言大喜,许无忌的建议正打破了他的犹疑,赶紧拱手道:“如此甚好,却不知许虞侯需多少兵士。”
“许某一人一马即可,人多了反而麻烦。”
叛军的士兵竭力的冲击着镇海军的阵线,身处低处的他们明白,如果不能冲上高地,将那几具弩炮摧毁,他们是不可能坚持下去的,可是眼前的敌军阵线就好似一根有弹力的绳子,在强力的冲击下,他们会后退,可是却不会断裂。黑色的盾牌隔绝了叛军士卒的目光,使他们看不见敌人脸上的表情,只能通过传过来的哨音判断敌军的行动,这给他们一个奇怪的感觉:是不是在盾牌的后面有一个巫师,再用哨音来控制这些傀儡,否则眼前这些敌人行动为何如此整齐划一。
正当此时,高地上突然冲下一骑,马背上的骑手光着头,并没戴头盔,在马上离起身子,高声呼喊,有个眼尖的叛军士兵不由得睁大了眼睛,原来马上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前任武勇都左衙指挥使许再思的侄儿许无忌,许再思并无子嗣,待这个侄儿与爱子无异,武勇都老一点的将吏士卒都以未来的主上相视,听校尉说他留在杭州为质,兵变之后,已经被吕方所杀,可他怎么会在这里出现,而且看他此时自由奔驰的模样,也不像是人质的样子。
随着许无忌在战场上大声呼喊,越来越多的叛军士卒注意到了他的存在,疑惑和混乱就好像潜伏在水面下的暗流,在叛军阵中涌动,许多人听到许无忌呼喊:“吕节度有令,只诛杀为首的几名叛党,其余从逆者只要弃兵投降者,一律无罪,若有反戈一击者,皆依律录功,恩赏与镇海军士卒无异。”先前徐绾为了使叛军士卒团结一致,并没有杀许再思等人,只是将他们押回越州城中看管,而且还说许无忌等在杭州为质的将校都被吕方所杀,还说吕方下令,若有生俘叛军士卒者,一律活剐而死,妻子没入官中为奴,这下看到许无忌骑在马上来回奔驰,还高声喊话,那些谣言自然不攻自破。叛军士卒现在形势不利,又看到旧主劝降,军心一下子乱了起来,虽然还无人像许无忌劝说的一般弃兵投降,也有许多人不再全力厮杀。
这战阵之上,两军相持之时,阵上的士卒们感觉最是明显,这边少了一份力,那边无形之间便多了一份力,形势一下子急转直下,镇海军士气顿时大振,罗仁琼看准机会,立即下令让第二线的预备队投入了战斗,这仿佛加在骆驼背上的最后一根稻草,饶是叛军将士武勇,也纷纷后退,有些属于左衙的旧部干脆丢下兵器高呼反正,就算是少数顽固死硬分子,不是被败兵裹挟着逃走,就是被镇海军包围起来乱刀砍死,留在最后的骡骑兵见大势已去,也只能尽量掩护着己方的败兵回营,可为时已晚,反而被己方的败兵冲乱了阵型,被罗仁琼领兵驱赶着一股脑儿冲入营中。
叛军大营正面,十几个盾龟正在慢慢靠近壁垒,在他们的前面,几十辆蒙车停在壕沟的前面,借助它们的掩护,前面的深壕已经有许多段被填平了,叛军并没有浪费箭矢来对付这些敌人,而且镇海军那些可怕的作战机械已经给叛军士卒留下了可怕的印象,从一开始,百余具大小不一的弩炮就不断地往营垒上活动的人影发射长矛和弹丸,而且这些机械的惊人的准确,在几十个最勇敢的人被击中后,再也没有人敢冒险爬到壁垒上去射箭和投掷石块,所有的人都憋足了劲准备等敌军靠近了进行白刃战。
随着第一个龟甲阵碰到了壁垒,前面的兵士双手将自己的盾牌顶在头顶上,十几名身手最轻捷的兵士跳到了盾牌上面,然后他们如履平地的冲上了壁垒,几乎是同时,躲藏在壁垒上各种障碍物后面的叛军士卒们扑了上来,鲜血立刻喷射出来,这样的战斗在壁垒上的许多段都爆发了,叛军还打开了几处营门,养精蓄锐已久了的士卒们从中冲了出来,凶猛的攻击还在城下的镇海军士卒,同时向盾龟阵投掷着火把和油瓶,这种镇海军士卒事先没有预料到的攻击方式造成了很大的混乱,许多等待登上壁垒的镇海军士不得不调转过头抵挡这些敌兵的进攻,已经登垒准备夺取营门的兵士看到没有后继支援,也或者被守兵围杀,或者跳下壁垒,一时间镇海军的攻势停滞了起来。
“这徐绾倒非无能之辈,叛军士卒也颇为精悍,倒是可惜了。”镇海军本阵中,吕方脸上并无惊惶的神色,话语中倒是有几分惋惜的意思,这些年来他历经艰险,多次以弱胜强,这次的形势倒是有利的多了,不说兵器甲械的优势,光算兵力,他现在也有一比二的优势,更不要说大义、政治等无形的优势了。纵然初次进攻不利,他手中还有大把的士气旺盛的生力军,稳稳的压过去,耗也耗死叛军了。
想到这里,吕方回头对站在身后的刘满福道:“这次你是前部督,当如何应变,你大可自主,不用顾忌我在场。”
刘满福响亮的应了一声,他也见识过叛军的战斗力,知道这颗硬核桃不是这么好砸碎的,他示意了一下一旁的小校,随着一阵阵固定节奏的鼓声,正在激战的镇海军士卒开始收缩队形,互相靠拢,与此同时,第二线的军队随着中军大旗的摇动,也开始慢步向前了。刘满福跳上战马,接过一旁亲兵递过来的头盔戴上,准备随之上前督战。
正当这个时候,叛军的后营升起了一阵浓烟,在浓烟的笼罩下,依稀可以看到闪动的火光,中军的将吏们立刻兴奋了起来,他们都是杀人放火的行家,这么快蔓延的火势,最大的可能是人为纵火,而不是无意间的失火,更何况这等节骨眼上,更是扭转战局的关节所在。不待中军击鼓催促,正在往大营前进的第二波镇海军士卒便开始加快脚步。
罗仁琼都还不大,可战斗经验是丰富之极,攻进敌营之后,罗仁琼便指挥士卒往后营杀去,他知道眼下镇海军攻营,叛军主力肯定在前营,自己杀过去只怕撞个正着,与其这般,不如先攻击防御虚弱的后营,反正放火烧了那些辎重,就算叛军能够把自己赶出去,击退这此进攻,也没法再坚持下去了。
果然形势正如他所料的,一路上只有三三两两零星的叛军士卒出现,看到这般气势汹汹的大队人马杀过来,也纷纷四散逃走,待到了后营,罗仁琼立刻下令四处纵火,将辎重粮秣尽数点燃,一时间火光四起,罗仁琼这才让手下军士稍加歇息,准备迎击必然来临的叛军援兵。
徐绾正在那边督导诸军苦战,刚刚击退了镇海军第一波进攻,便听到有亲兵来报,出营迎击的己方一千士卒已经被敌军击溃,敌军顺势裹挟着败兵冲入营来了,他强压下心中的惊怒,免得走漏了消息,引起崩溃,立刻让副将在这里主持防御,自己领了千人赶往缺口处,想要试图挽回败局,一路上碰到溃兵说许无忌劝降的事情,他心中更是凉了一截,他是知道许再思在军中的威望的,至少不下于自己,虽然自己将大部分许家的心腹送回了越州城囚禁起来,可毕竟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在武勇都中许再思的影响还是很深,在形势有力的时候也还罢了,眼下战局不利,若再有许无忌这个小鬼在一旁煽风点火,只怕便大势已去,不可收拾了。
徐绾一路上正想到“煽风点火”,便只见后营猛然升起几团火光,显然是镇海军破营之后,立刻直扑后营,纵火焚烧起来。见到这般情景,徐绾只觉得胸口一阵气闷,喉头一甜,口中便感觉到一股温咸的液体。他知道自己这些日子与吕方大军对峙,殚心竭虑,操劳之极,现在又突遭这等打击,竟已经吐血了。徐绾身后的兵士们看到后营火光四起,顿时哗然,这后营之中不但有军中的粮秣,还有许多将士们多年的积蓄也在其中,眼见得已经尽数落入敌军手中,再联想起前营镇海大军如此威势,叛军士卒军心顿时大乱,眼见得便要解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