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三章王猛之请

尽管祖凤关闭城门的命令下得很及时,还是无法迟碍有心人的动作,张遇在西苑喊出“石青被大晋朝廷处死、麻秋被蒋干刺杀”的口号没多久,就有两匹快马从邺城东门出城,经建安驿、混轿、广宗一路向北狂奔。

两天后,“石青谋逆失败被朝廷诛杀、蒋干不服麻秋辖治率戍卫军叛乱、麻秋被刺身亡、邺城因各方人马相互厮杀而成废墟。。。。。。”各种传言甚嚣尘上,在冀州城以北到处流传。南下燕军闻讯大振,攻击得更为猛烈;民军不知消息真假,士卒心中忐忑,士气大丧,守城战变得艰难了许多。

五月初十晨,冀州北城。

精神抖擞的慕容霸披挂整齐,率三千铁骑在城下往来驰骋,亲自向守军喊话劝降。这一刻,他终于明白王兄所谓的战机是什么了。石青死了、麻秋死了、邺城乱了,民军除了投降还有其他出路吗?

城上,假征北大将军王猛手扶垛口,微笑着看向城下叫嚣劝降的燕军,只是他的心底却不像表面这般从容,好似被清凉的晨风拂过,生出丝丝缕缕的凉意。沉寂了一段时间的燕军突然变得如此嚣张,四处宣扬“石青已死、邺城大乱、蒋干谋逆、麻秋遇刺”的消息绝非无因,王猛甚至相信其中大半可能是事实,他唯一不能接受的是“石青已死”这一条消息。

石青已死?!可能吗?这样的人物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地说死就死呢?王猛冷笑摇头,他宁肯相信燕军细作被石青欺骗也不相信石青会这么容易地死去。对他来说,坚信这一条就足够了,蒋干叛乱、麻秋遇刺、邺城大乱的消息确实令人担心,但是只要石青还在,一切都会过去的,中原很快就会好转。

这个信念支撑着王猛,让他能够勉强挂起笑容对左右说道:“燕军大败在即。大将军放出的谣言迷雾已经把他们糊弄的分不出真假了。”

“原来是谣言啊。哈哈哈——咱说这是咋回事呢,大将军哪那么容易就被大晋朝廷害了。”万牛子哈哈大笑,对王猛所言信之不疑;常苦儿跟着附和,连声说是。

丁析、王宁等人没多说话,只是阴沉地望着城下耀武扬威的燕军。

王猛哈哈一笑,道:“邺城若有什么变化,祖夫人定会遣人回来通报的,没有消息到来之前,诸位切莫随意轻信敌军谣言。呵呵,想来祖夫人的消息要比敌军可靠的多。”

丁析、王宁等人都是一凛,点头附和道:“不错!”祖凤的果敢坚毅深得军中人心,一想到她在邺城,众将好受了一些。

“燕军的谣言也许会对士卒有些影响,诸位请各回本部,转告麾下士卒,安心守城,不要中了敌军奸计。如果所料不差,今明两日之内,祖夫人必定有消息过来,王某到时会尽快转告诸位。”王猛一揖手,恭请众将回守城地段,各自安抚手下士卒。

邺城的消息远比预料的来得更快,临近中午,在南城协防的将军府记室韦伯阳带着两名信使匆匆来见王猛。

“王将军!石大将军没事!邺城也稳定下来了!”刚刚踏上上马道,韦伯阳抢在信使前面先就兴冲冲地嚷了起来。

王猛双目一亮,身子颤了颤,脱口叫道:“大将军没事!太好了,太好了!”

“没事,没事啊。。。。。。”嗡地一声,左近的数十名士卒得闻消息一起鼓噪。

王猛压抑下激动,轻咳一声,向四周虚按。“封锁消息,诸将士不许鼓噪。。。伯阳,这两位是祖夫人遣来的吗?上来说话。”他后一句是对韦伯阳和两位信使说的。

两位信使正是祖凤为稳定前方军心遣来的紧急通传信使。上了城楼,其中一人把民王遇刺、豫州军作乱,张遇、张焕、韩氏伏诛、王泰归顺等邺城变乱一事详细相告,又把石青安然北返在宛城阻击荆州军、青兖徐三州民军攻入扬州牵制荆州军、祖凤生产顺利、宿卫军以*为首的将官请求麻姑回邺城主持麻秋丧事等等消息也都告知王猛。

信使说完之后,王猛陷入了沉思。

放在平时,信使说得每一个消息都是惊天动地的大事,没想到这么多大事竟然凑到了一块。这些事若是一一了结,到时候不仅是中原,甚至是整个天下的格局都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此时此刻,由不得王猛不潜心思索。

沉思之中,眼光无意扫到城下连绵的燕军大营,王猛心有所动,无论未来如何,都要先把眼前的对手击败才是。

“来人!传令城内各位将军、各位大人,即刻前往大将军府会议。”王猛瞧了瞧头顶正中的日头,补充了一句道:“大将军府会负责招待午饭的。”

传令亲卫走了以后,王猛上下审视了韦伯阳一阵,直到看得韦伯阳浑身不自在时,他才开口说道:“伯阳。王某有一事相托,不知伯阳可敢往燕军寨中走一遭?”

“只要王将军用得着,别说是燕军营寨,就是蓟城燕王宫,韦伯阳也敢去。”韦伯阳毫不在意地应承下来。“有何指令,请王将军尽管吩咐。”

王猛点点头,招手将韦伯阳唤到近前,附耳低声交代道:“待会伯阳去一趟燕军大营,告诉慕容霸,王某有意归降,如今正在聚众商议归降一事,为了安抚众将之心,请他把燕军纳降条款予以明示。”

韦伯阳一愣,怔忡不定地望向王猛。

王猛一笑,再次附耳说道:“此骄兵之计耳,吾欲使燕军喜上添喜,忘乎所以。汝此去燕营,只可做惶恐不安状,万勿泄露半点大将军无恙的消息。”

韦伯阳豁然开朗,惊喜道:“王将军是想。。。。。。”

王猛微微颌首道:“去吧——伯阳以记室参军的身份担纲请降密使,足以显示王某的诚意,慕容霸应该不会怠慢的。”

“王将军放心,属下应付得了慕容霸。”韦伯阳自信地回了一声,揖手而去。

王猛跟着下了城头,带着祖凤信使回转大将军府。来到府门前的时候,大将军府内外已经聚集了不少心急的将官。见到王猛,众人一下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嚷道:“王将军,可是邺城有消息来了。。。。。。”

王猛四周团团一揖:“诸位请去议事堂吧,王某去请夫人,稍后就来。”说罢,不再多做寒暄,带了信使径直去内宅请见麻姑。

石青、祖凤走后,麻姑和一众仆妇侍女守在内宅;麻姑不喜欢参事,平时领着一众仆妇侍女在内宅种花植草,自得其乐;外面为各种消息闹得纷纷乱乱,内宅却是桃源一般清静异常。

王猛的请见让麻姑颇感诧异,她没请王猛进内宅说话,自己直接去了内宅门口,好奇地问道:“王将军,石青有消息来了?”

王猛凝重地说道:“回禀夫人。大将军无恙,已安然回到豫州。只是民王。。。。。。”王猛拿捏着语气,带着浓浓的悲沧哀声说道:“民王斃了——”

“嗯?你说什么?”麻姑不信地问了一声,话问出口,她才彻底明白是怎么回事,当即脸色刷地一下白了,不敢相信地喃喃道:“父亲。。。。。。怎么可能?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王猛偷偷觑了一眼,见麻姑脸色苍白,双目含泪,显得十分悲伤,只是精神却没有萎靡,尽可支撑的住,他不由得暗暗松了口气,点头附和道:“夫人明见万里,邺城确实出事了。民王是被贼子刺杀的。”

出奇的是,麻姑听说麻秋是被刺身死的,悲伤反而消减许多,神色间添了些无奈。“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上亡;进入杀道,不是杀人就是被杀,终归逃不脱这个结局。唉——王将军,到底是怎么回事?”

听见麻姑平静的问话,王猛诧异地瞟了一眼,但见对方双眉紧锁,神光黯淡,外表看不出多少戚容,内里却又一种浓郁之极的悲哀。只是这悲哀针对的似乎不止是麻秋,似乎还有石青、祖凤、还有他王猛等等一切在乱世间挣扎的世人。

王猛大奇,不知麻姑的表情为何如此古怪,稍倾,他收拢心神恭声禀道:“禀夫人,是这样的。。。。。。”

用了一盏茶的功夫,王猛将邺城之变详情禀给麻姑知道,末了说道:“夫人请节哀顺便,死者已矣,难以挽留;重要的是活着的人,不管是大将军或是夫人,只要在世一日,免不得就要挣扎一日。”

麻姑淡然道:“王将军勿须担心,尘归尘,土归土,父亲脱身杀道,重入轮回,此乃运数使然,麻姑不会为此伤心太甚。王将军话中另有玄机,不知是何意思?”

王猛斟酌着语气回答道:“民王不仅是夫人之父,不仅是屠军督帅,更是中原之主。民王的丧礼是一国之主的丧礼,必须有继任者主持。是以,属下以为,*请夫人回邺城主持丧礼并非适宜举措。”

麻姑嗯了一声,意有所动。王猛心神大定,继续道:“*等屠军将领的本意也许并非是想请夫人主持丧礼,民王突遇不幸,屠军将士失去依靠,心中惶恐,不定他们想借丧礼之机,督请夫人到邺城以为依靠。其中苦心,还请夫人细察。”

“哦?原来是这样。”麻姑有些恍然。

王猛肯定地点点头,又道:“无论是为稳定邺城还是为了不负民王恩义,两万屠军将士必须要得到妥善安抚;是以,属下以为,夫人有必要回一趟邺城。”

麻姑微一颌首,无可无不可地道:“好吧。我知道了,这就收拾东西回邺城。”

“夫人稍待——”

王猛顿了一顿,神色肃然道:“夫人此行回邺城安抚屠军只是一件小事;另有一件重要无比的大事需要夫人领衔去做。”

麻姑平静地问道:“什么事?”

王猛截然答道:“请夫人统带征北大将军府掾属官吏,回邺城恭请大将军称帝!”

“石青称帝?!”被麻秋死讯刺激的一直有些麻木的麻姑终于有些动容,惊诧道:“石青不是不愿意过早称帝吗?”

“此一时彼一时也。”

说到这个话题,王猛伪装出来的哀戚不由自主地一扫而空,亢奋地说道:“大将军以前不愿意称帝,主要是想经略的时间更长一点,统一天下的准备更充分一点。这种设想本来极为稳妥,可惜的是眼下不成了。大晋彻底撕破脸和燕国联手两面夹击,即使大将军想继续积蓄实力也不可得。既然如此,不如索性称帝,向天下昭告大将军吞吐万里之志,以便英雄豪杰能够果断抉择响应景从。另外,眼下民军正与晋军、燕军三面作战,其中各有优劣;即便只是为了鼓舞士气,打破战局僵持,大将军也应该称帝。”

麻姑思索着说道:“王将军说得我不是很懂,听起来似乎有些道理;不过,恭请石青称帝一事,由祖凤妹妹居中策划就可,为何一定要我领衔呢?”

“这个。。。。。。。”

王猛面现为难之色,沉吟半响才隐晦地解释道:“祖家乃名门世家,深孚众望,二夫人自大将军举事以来,一直相随左右,无论是在军中或是在邺城,都极具威望。大将军南下这段时日,二夫人坐镇邺城,居中调度,维系着整个中原的安危,声望威信更是到达巅峰。除大将军外,中原再无第二人能如二夫人这般了。按说有二夫人襄助,是为大将军之幸事。然,日正则移,月满则损。为长远计,二夫人应该多在府中哺育公子才是。”

王猛浑身上下大汗淋漓,单衣早被湿透,一番话说得艰难无比,说完之后,他长长吐了口气,向麻姑请罪道:“属下满口胡言,罪该万死,请夫人责罚。”

“真麻烦——”麻姑幽幽叹了口气,不悦地说道:“我原本不喜欢掺和这些事,王将军偏生要当面说破,没得选择地逼我入殻。说实话,我真的很想责罚你,奈何你一片苦心,我也不能不明是非。罢了——我依着王将军的意思就是了。”

王猛大喜,连连作揖道:“夫人如此睿智,实乃大将军之福,实乃属下之福,实乃天下苍生之福。属下恭请夫人前去议事堂会见文武将官,共攘大将军称帝之盛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