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二章博浪(七)

任何时代、任何军队都不缺乏勇猛之士。单看有没有勇士崭露头角的机会。

军队是一个容易受氛围感染的组织。将帅身先,袍泽勇猛,激励之下,普通士兵也会爆发出血性;在某一刻成为青史留名的英雄、成为真正的勇士;反之亦然,兵败如山倒,上下无斗志;再猛的勇士也只能随波逐流,亡命奔逃。更多的具有勇士潜质的血性汉子,也因没机会爆发、没机会崭露而渐渐湮灭了血性。

石青给了东莱私兵、青兖郡守兵一个成为勇士的机会,两百多不怕死的厮杀汉应声站了出来。这些人也给了石青一个机会,防御反攻的机会。如今,陷阵营残了,轻骑营不能用于防守,诸葛攸的两千多杂兵会不会在紧要关头溃败?石青心中没底。而对面的敌军又要进攻击。

“好!”石青大声赞叹,能有两百多可用之人,他很满意。“诸葛攸,我给你五十个好汉,组成督战队。放弃防线,畏缩后退者,立斩!左敬亭。你带五十人照应左翼;牛子哥哥带五十人照应右翼;其他人随我照应中线。”

“注意!躲避!”忽然,斥候大声报警。

禁军弓箭手出阵了。

“各自就位!”石青喊了一声,一矮身靠上木墙,透过牛车木板缝隙观察敌军动向。

扑扑扑——箭雨倾泻过来,打在木墙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三轮抛射之后,敌军弓箭手校准了角度,拈羽引弓,蓄势以待;只要新义军露头,就会遭受上千支箭矢浇洒。

随后,敌军第一波攻击开始了。第一波攻击由五百精骑和一千长枪兵混编组成。战马踏着碎步,步卒排成队列,缓缓向木墙压来。

敌军的攻击部署很得当,步卒主攻,精骑掩护。精骑在战马上,居高临下可以隔着木墙攻击新义军,以便掩护步卒攀越。

“传令下去,敌军进入十步内,弓箭手自由射击,长枪手架枪。”石青对左右吩咐,口令从一个个蹲伏的士卒口中依次下传。敌军进入十步之内,对方弓箭手担心误伤,是不会放箭的。

五十步。。。四十步。。。三十步。。。

敌军越来越近,许多杂兵开始喘息,身子因为紧张而颤抖。

二十步。。。

敌军沉重的脚步震得木墙微微摇晃,刀枪、甲叶相撞的脆响清晰可闻。

“准备!”石青低声发令。

“杀——”

二十步时,一千五敌军蓦然发动,厮喊着全速冲来,不要队形,不要建制,潮水一样漫过来。禁军精骑冲在最前方。

“放箭!杀敌!”石青大喝,挺身站起。

嗡嗡嗡——

两百多张弓不停颤响,这种距离,这种密集的目标,不需要瞄准,射出去就能中。

二十步换算成现在的距离就是三十米;两三个呼吸就可杀到。新义军只来得及射出一轮箭矢,禁军就已冲到幕墙前。

“新义军!奋勇杀敌!”石青扬声高喊。蝎尾枪闪电般刺出,一个刚刚到达木墙前的敌军扑然倒下。

“杀——”木墙内外,双方士卒齐声高喊,长枪隔着木墙相互攒刺。

禁军精骑的优势这时候显现出来了,他们手中的马枪比步卒的枪矛长出三四尺,他们的位置也更高,伸手一探,便可刺到木墙之内。在他们长枪的逼迫下,新义军东躲西闪,几乎顾不得防卫。对方的步卒开始趁机攀越。

“弓箭手!对准敌人骑兵,给我射!”石青率领一帮勇士救火般来回跑动,趁隙指令弓箭手攻击精骑。

“杀!”

木墙内外的攻防战刚刚揭开序幕,第二波敌军就吆喝着冲上来。

第二波攻击由一千五百名刀盾手组成,这才是敌军真正的攻击主力。在新义军与精骑及长枪兵纠缠之时,刀盾手口衔钢刀,飞快地攀跃、越过木墙,冲进新义军车阵之中。

“吹号!命令侗图出击,拦腰截断敌军!”轻骑营鏖战已久,战马疲累不堪,可在此危及关头,石青没法顾惜。

呜——

号角吹响,在木墙外侧翼休整的轻骑营出击了;战马沿着木墙,飞速奔驰,横插进敌军之中。此刻,他们手中拿得不再是弓,而是长枪。弓箭无法有效阻止敌军,若想更加有效,只有拿起枪,充当精骑的角色。

“杀——”

祖凤冲在最前,凤尾枪耀眼生花,寒气逼人,哗地扫开一条血路。两百多骑风骑士利剑般刺进敌阵。

“陷阵士!还能站起来吗。”万牛子扬声喝问。陷阵营全营只剩八十三人,能动的几乎没有。金瓜锤耗力不说,一身铁甲也不轻松,鏖战时间如此之长;八十余陷阵士不是受伤就是累趴下了。听到主将呼唤,二十几个陷阵士动了动,随即苦笑摇头。如果连站起来都艰难,怎么着甲冲阵?怎么挥锤杀敌?

“大英雄!俺还能打!”常苦儿一骨碌爬起来,精神头倒是很足。

“好!他奶奶的。你常苦儿也是个大英雄。”万牛子嚎叫一声:“常大英雄,敢不敢和某一起冲阵。挫挫敌军锐气。”

“干啦!”大英雄的名头终于挣回来了,常苦儿满面红光,厉声狂叫。

“好!走。随我陷阵!杀敌!”万牛子怒吼一声,一跃翻过木墙,冲击敌军之中。

“陷阵!杀敌!”常苦儿亢声大吼,猛地跃出。

这是新义军第一个反冲锋;由两个陷阵士发起的反冲锋,反冲锋的武器只是两根金瓜锤。两根金瓜锤足矣!

两个陷阵士冲了出去,在汹涌的敌潮中呐喊。万牛子管带的五十名勇士一声吆喝,跃过木墙,跟了出去。

“杀!”

木墙左翼内外,双方针锋相对,以攻对攻。

木墙右翼外,轻骑营用枪刺,用战马撞,用性命和敌人交换。木墙右翼内,左敬亭对五十名勇士大声说道:“新义军只有向前!向前!一往无前!诸位,随我杀出去!”

“杀!”五十一名勇士跃过木墙,反击敌军。

“他奶奶的!和敌军拼了!”石青大喝,长枪一挑,四五百斤重的牛车轰隆隆翻砸出去,木墙露出一个缺口。

“杀!”蝎尾枪一挺,石青当先从缺口冲出。

“杀!”所有的勇士,包括荀羡、诸葛攸、还有开始没有站出来的杂兵,呼啸着冲出去,在木墙外和敌军厮杀起来。

当当当——

禁军猝不及防,一阵散乱;对方将领见势不对,敲响了金锣。

禁军退了下去。。。

新义军傲立木墙之前,放声欢呼。

欢呼声未歇,石青忽然惊叫:“兄弟们!快躲!小心敌人弓箭手。。。”

喊声一出,哗地一下,意气风发的新义军跑的比兔子还快,三下两下攀上木墙,下饺子一样往下掉。

扑扑扑——

迟到的箭雨倾泻过来。

禁军开始为难了。八千五百人出城救援,损折三千,依然没能击溃对手。这样耗下去,拼到最后还会剩下几人,还有救援的意义吗?可若不救援,乐陵仓丢了怎么办?

乐陵仓内喊杀声越来越大,越来越近,从城西向城东一点点挪了过来;站在城外能听得清清楚楚。稍有经验之人都能判断出,城内守军抵敌不住,正在不断退却。

和禁军相反,新义军听到城内越来越近的喊声杀,个个劲头十足。石青蹲在木墙下,轻松地说道:“快了!兄弟们。再熬一会儿,城内快结束了。呵呵。诸葛攸,你的油脂抹了吗?留意着放火。。。”

诸葛攸左臂被长枪挂了一下,正在包扎,听石青问。颇为不满道:“什么我的油脂。石帅说话留意!”

荀羡满是血斑的脸僵硬地动了一下,无声地笑了。他不知道,此时,他的笑容和以前儒雅风流的微笑已截然不同,带着一股子的硬气。

“石帅!快看——”众人轻松闲聊之中,瞭望的斥候指着乐陵城方向突然惊叫起来。

众人齐齐注目,只见远方模模糊糊的乐陵城中,升起了一绺绺烟火。烟火东一处、西一处,杂乱无章,绝不是报讯之用。

“韩彭开始夺城了!”石青忽地站立,满面肃然。“兄弟们。最后的时刻来了。大伙打起精神,再努把力气,只要拖住对面敌军,我们就可以大获全胜。”

“请石帅下令!”诸葛攸、左敬亭、万牛子躬身作礼。

“诸葛攸!点火,将乐陵仓内外联系掐断。左敬亭,传令轻骑营,敌军若是退回乐陵城,不惜一切代价阻截,迟滞。牛子哥哥。你带领勇士配合轻骑营,准备追击敌军。其余人等,随大部一起策应。”

新义军看到乐陵城火光的时候,乐陵仓城头守军也看到了;他们惊恐地叫了起来,叫声中,诸葛攸点燃了吊桥外的牛车,两百多辆牛车燃烧的火焰直冲城头。石青对面的敌军也看到了乐陵城的火头,他们同样惊慌失措,乐陵城是他们的家,那里有他们的亲人。

望着乐陵城,他们茫然无措: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