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的欢呼声、尖叫声,丐儿全听不到,如木偶般呆呆驻足着。
她没有追上去。若在很早很早以前,她肯定会提着裙摆,不顾是否被绊倒地勇追上去,秒杀一切观众,高呼着“美男,留心还是留名?”然后给措手不及、呆若木鸡的东方爷一记永远忘不了的香吻。
昔年情怀汹涌,现今淡成永恒。
丐儿在回忆和怔忪间,已做出了决定。
就在这座郡城之中,找一个不起眼的容身之地,静静地生活吧。不去打搅他,却和他在很近很近的同一座城市,喝着相同的水,呼吸着相同的空气,感受到他存在的气息,这就够了。
如果思念已愈合成了一种伤,就不要揭开了,于他是好,于自己也是好。
如果走得太近,百姓好奇,朝廷关注,传到很多人的耳中,又是一番醋涌浪翻、不可开交。
在郡城太守府十几里外的旮旯里,丐儿修葺了三间陈年破落的瓦房,住了下来。
听人说,这家主人自从宅子失火,认为此处邪气、不能再住,就举家迁走了。丐儿颇是高兴了一阵子,如此甚好,没人住的屋宅,自己住下才不会引发纠纷和争执,反而太平。
丐儿不能坐吃山空,就开了烧饼铺子,每天翻着花样儿,把烧饼当成艺术品来做,不仅味道香喷喷的,颜色、形状也极有好卖相。
一边乐呵呵挣着钱,一边听顾客们曝些小道消息,无外乎是关于新任太守东方爷的。
他做了哪些事,惩治了哪些奸佞,处理了哪些陈年冤案,看望哪家的老弱病残了,何时兴修水渠建桥植树了,事无巨细,都成了大家伙儿茶余饭后的话题。
丐儿经常听着笑着,仿佛别人所讲,皆是自家的故事,心底一片祥和、宁静、愉悦。
一天到晚手头在忙,耳朵在忙,直到晚上约八九点以后,人渐渐的少了,丐儿才得以歇一会。
饶是劳累辛苦,丐儿却很快活。倒在床上数着满盆钵的碎银子,数得手指头发酸,却美滋滋憧憬着,等到足够富了,置些良田佣仆,再匿名为郡城捐献些银两建个工程什么的,美名记在东方爷的头上,却不让他知道,这是多么值得她去奋斗的愿景啊。
烧饼生意越做越好,找茬的也来了。
那天午后,一对夫妇,带着数个彪悍小厮,横着冲进了屋,抢丐儿的烧饼、家具,然后逼丐儿交出所有的银两。
丐儿骂道:“青天白日之下,太守这般英明,居然还有你们这些泼皮腌臜无赖,真是可悲可笑!”
那女人掐腰张狂道:“你住我的宅子,你反倒有理了?这里一切都是得我的庇佑,你因我家的好风水而发迹,所以赚的银两,都应该是我的!给你提供个住处就很不错了!”
丐儿这才明白,原来只顾挣钱,没想到钱把宅子的原主人吸引来了!
这时有邻居上前劝那妇人道:“你家废弃不要的宅子,是她装修好的,你就发发慈善吧,让她住在这里,每月所卖银两,给你一分提成,这不是两全其美、功德无量的事儿?她的手艺真的是不一般,价格又公道,给大家带来了很多便利呢。”
那妇人怎会依,破口大骂:“你这黑心负义的王栓婆,你忘了你家的牛当年差点溺死在沼池里,是谁帮你捞出的吗?这宅邸是我的,我儿子如今中了举,太守大人亲自接见,我家的祥瑞气,影响了这里,她才混得风生水起!这不应该归功于我家吗,她一个破落户,不让她睡帐篷就算了,挣的银两还不全部交出?什么我只拿一分的提成,还有天理了没!”
邻居王栓婆一听她说儿子中举了,也不敢再多劝,就忍住不忿吞了声。
丐儿想着,何必闹得太大,于是笑着说好话:“这宅子以前是一片废墟,如今修葺好了,工钱我就不要了,屋里值钱的家具我也白送您,我不在这住了成吗?”
妇人见她退让,以为是她怕了,一把抓住丐儿头发:“你踏出一步试试看!”
丐儿强忍怒火:“你这就不讲理了!我住不得还走不得吗?”
妇人尖声刻薄道:“你把银两藏哪去了!都拿出来!”
丐儿为求脱身,笑道:“都在附近玻尔湖西边从右数第二个泉眼里,我挖了个大洞,在那里藏着……就怕窃贼闯进来,把我的家产偷走呢!”
妇人信以为真,与丈夫、小厮蜂拥而去,大家也都跟着去看热闹。丐儿把沉甸甸的银子背上,装点一番,摔门而去。
树大招风,包裹大招觊觎,终究不是办法,丐儿没有去处,只得又斡旋了回来,在附近一所破庙里躲着。
过了大半晌的光景,那妇人要死要活地回来了,一看丐儿不知所踪,泼妇一般蹲在地上嚎啕大哭,一个劲儿骂着丈夫还不快去报官。
那男人八成是个惧内、无主意的,竟真个去了。
丐儿听得心惊,倒不是怕,而是她到哪儿都添麻烦,若东方爷见到了她,所有的美好平静岂不是打乱了?况且街头小巷、人言纷杂,一旦传开,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当东方爷带着人来查看时,她只蛰伏着不动。那妇人一把鼻涕泪一把道:“她带着那么重的银子,肯定走不了多远,大人你赶快下搜捕令啊。”
东方爷道:“把她找回来,说清楚了也行。不过法当秉公,可以让她按市场上租当铺的平均价格,给你出这些天的租金,但是屋里这些东西、包括她修好的房屋,如果她想带走或者想把房屋夷为平地,成为原来那般的废墟,本官就阻挡不住了。”
按租房子,一个月不过才几两银子。妇人忘了哭闹,赶紧找个算盘哗啦啦了一番,怏怏道:“那还是……让她走吧!别再回来才好。”
东方爷道:“那就结束诉讼。”而后离开现场,悄悄吩咐随从道:“在这附近找个谨言慎行的村民,然后你们一道去寻那个卖烧饼的,现在她无处可住,先把她接到郡府上。”
都是些行动力极强的人,不到半天时间,就把贼兮兮伸头探脑的丐儿找到了。
丐儿挣扎:“不是结案了嘛,人家房屋主人都息事宁人了,你们抓我作甚?”
东方爷的随从,温声劝她:“太守大人让你过去一趟,了解一下情况。”
丐儿的心砰砰跳得厉害,去还是不去呢?终是把牙一咬,执拗到底:“我一不欠人钱二不欠人情,我干嘛见官府?”
随从被她弄得无语,人没接到,不能回去复命,只好让村民过去禀告东方爷,并特意让他强调一句话,这卖烧饼的女子特别棘手和麻烦。
村民领命而去,丐儿见状想溜,奈何总被那随从给挡了回来。
眼看远远一个玉树身影走来,是东方爷不假。丐儿几乎就要急出鼻血,一口朝那随从臂上咬去,同时脚往他的命根踢去。
随从顾此失彼,竟让丐儿溜了。
看到东方爷过来了,随从急得就要追赶,东方爷淡淡摆手道:“你回去吧。不过一个弱质女流,我上前随意问她几句就是了。她愿意到府上白吃白喝,那是聪明;若不愿意,只能说明她傻。不用费太大的劲儿。”
这一番话说得云淡风轻,跟东方爷平时并无什么迥异。随从不疑其它,嘱托一句:“爷,那女子脑袋有问题,您要小心……小心……”
东方爷听他话说得断续,并且弓着腰像承受着某种痛苦似的,不禁蹙眉道:“小心什么?”
“小心……被她偷袭……裆下……”随从艰难吐露出来,已难为得满头大汗。
东方爷笑了,轻声答了一句:“知道了。”迈着从容的步伐,朝着丐儿逃窜的方向追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