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镇徐员外的府宅,因添了些客人,好生热闹。那徐家长媳妇有心认薛浅芜当弟妹,路上一直都在交待:“徐门是个大族,里面人多嘴杂。去了之后,你在我的屋里不必拘束,但在人前,要含蓄不露齿,恰到好处的微笑,万万不要多说一句废话。他们问一句,你答一句就行,仔细别人落了口舌,让我那俊弟弟不能钟情于你!”
薛浅芜对答道:“为了赢得美男好感,我一定会安静乖巧,把嘴管得严严的!”心里却在暗笑,徐家长媳妇的意思,还不明显?薛浅芜扮演的富家女,已达到了花痴无脑萌妹子的顶峰,自然合了徐家长媳妇的心。但是如果在一开始,就暴露出了傻小白的潜质,徐老爷子好歹是个员外,也不能娶个话多而憨的媳妇吧?
绣姑和那东方碧仁有言在先,除非到了不说不行的份上,才配合几个字,所以大多时候,他们绝对是闭口的。薛浅芜得了徐家长媳妇的令,也绷着嘴,只会一脸清纯明媚笑着。
徐员外挺着酒槽肚子,笑呵呵地眯着眼,迎着众人入内:“我说紫菱啊,你去一趟北山娘家,怎么带回了几位小客人?提前也不打声招呼,没来得及叫人做做准备!”
“不碍事的,太客套了反而见外!”那徐家长媳妇,原来名叫紫菱,她抹了抹头上的细汗,指住薛浅芜,给公公介绍道:“路上遇到了这位妹妹,是去善缘寺求签的,顺便在这附近游玩几天,我看着她面善,就当做是熟识的朋友!所以请她到了府上,也好说说话儿!”
“你啊,就是个见面熟好客的!”徐员外笑着道:“好生招待!如果落得了客人的埋怨,可就是你的错了!”
“爹爹放心!这妹妹极好相处,不挑剔的!”那紫菱长媳妇如是赞道。
徐员外转而看着薛浅芜,闲话叙起了家常,问薛浅芜家住何方、家里都有什么人,父母年龄几何、可有兄弟姐妹等等。薛浅芜按照事先编好的套路,一一作答。
答完了话,还向紫菱长媳妇投去一记询问的眼光。意思摆明了,是想得到长嫂的肯定。
紫菱长媳妇点了点头,对徐员外说道:“爹爹先忙去吧,待会我叫战淳过来一趟,认识一下这个妹妹!”
徐员外抚须道:“这样也好……你们年轻人一起,说得上话儿。”
薛浅芜和绣姑、东方碧仁坐着喝茶,那紫菱长媳妇出去了一趟。未过多久,带来一位倜傥贵气的公子哥儿,修眉凤眼,翡翠饰环,玉带长袍。只看外表,确是很出众的人才。
紫菱长媳妇一边往屋走着,一边笑道:“你大哥呢,和你一道钓鱼去了,还没回来?”
徐战淳嘻嘻笑着:“你问大哥做什么呢,又想他了?整天黏得胶漆似的,也不避讳个客人!人家都听到了,不害臊的嫂子!”
紫菱长媳妇道:“你再诨扯,给你娶个厉害的媳妇儿,整天撕你的嘴!”
两人说着说着,到了门槛。徐战淳也没往里面看,顺手把那外袍一脱,又想去脱靴子,换上便鞋进屋。紫菱长媳妇骂嗔道:“还没见客人呢,就把衣服脱了!真是越长越倒退,没个礼貌节数!都是我这做嫂嫂的,素日把你惯得不成样儿了!”
“好嫂嫂……”徐战淳笑道:“你对小弟的好,我可是一直看在眼里的!你看看我,向来就只对嫂子亲,连大哥都嫉妒呢!”
紫菱长媳妇横他一眼:“别耍贫了!客人都在屋里坐着,还不快见过了!”
“莫急莫急!”徐战淳道:“能给嫂嫂交厚的人,都是宽肚量好脾性的,不会见外了去!”
紫菱长媳妇不再应他,只对薛浅芜说:“妹妹你看,这就是我那弟弟!比之你以前见过的,如何?是人家把他比下去了,还是他略微胜出些?”
薛浅芜的眼波横溢,聚集出了一抹惊艳与炽烈,光芒大放地道:“好帅啊,好俊啊,好美啊,打着灯笼也难找的俏郎君,竟给我碰上了!”
东方碧仁看着她的样子,虽知她在演戏,仍是有些受不住,从嗓子里咳了一声。
薛浅芜听到了,心里在乐,很卖乖地问起东方碧仁:“老师,你看他长得俊吗?”
东方碧仁不得已,只能点头夸道:“天下少有。”
薛浅芜继续使用仰慕手段,眼中的电流呈源源不绝之状,一点也不担心是否灼烧了人。
徐战淳那脸皮不是薄的,本来看这姑娘长得明艳漂亮,粉妆玉砌,哪知对了几眼,却先败下阵来,再撑不住薛浅芜的猛烈眼神攻势。
东方碧仁看不下了,说道:“我去洗一下手。”眼不见为净,直接闪了出去。
绣姑干脆不看,低着眼脸,一切与她无关。
薛浅芜暗暗叫苦,却是说道:“你就是战淳哥哥吗?我听嫂嫂说起你很久了!果然闻名不如见面,见面更加俊俏!”
“过赞过赞!”徐战淳笑着伸出手道:“妹妹才是风华绝代,倾国倾城!”
薛浅芜装了个羞赧光景:“不要这样说嘛!人家会不好意思的啦!”
绣姑听得胸口一滞,差点没吐出来酸水。如果东方碧仁这会听个正着,不知还敢不敢坚定信念,娶个如此妖孽的女人回去!
徐战淳笑了笑,带着调戏意味说道:“妹妹的声音也好听,听着让人骨头酥软!”
薛浅芜此时,有些厌弃这徐战淳了。她就够酸的了,他竟比她还酸还恶。强自忍着,只想把戏做到了底。
却说那紫菱长媳妇,看着徐战淳眼迷情乱的样子,表情有些复杂,似喜还似惆怅,似慈还似酸涩。如果成了,本应该是好事吧。为何心里这么不畅快呢?
这徐战淳弟弟,有了媳妇之后,就该归心了吧,不会再和嫂嫂说混骂俏了吧。
“弟弟好眼光啊,像妹妹这般天仙般的人物,放眼望遍清河镇,也难遇见一位啊!”那紫菱长媳妇赞道。
徐战淳是个体贴人的,自然懂得嫂子的落寞之意,说道:“还有一人与这妹妹相当,便是嫂子您了!”
紫菱长媳妇笑靥如花:“弟弟真会说话!嫂子都是怀过孩儿的人了,哪还能比得姑娘家的水灵姿色!”
“年轻的有优势,嫂嫂也有优势啊!”徐战淳把眼光从薛浅芜的身上收回,看着紫菱长媳妇道。
“这话如何,我当真不解了……”紫菱长媳妇巧笑道,似有惑他说出之意。她相信会是句好话,能满足虚荣心的。
“这位妹妹处在芳华之年,是清纯的……”徐战淳又接了一句,左右逢源地道:“嫂嫂这时,是最有魅力的!只要是生来的美人胚子,不论哪个年龄段,都有不寻常的惊人美!”
薛浅芜听至此处,总觉这两人的关系似乎过了一些,黏糊糊的,超越了普通的兄嫂情谊。
徐战淳的审美观点,暴露了他是一位怜香惜玉、深厚博爱的情种。
情种并不可憎,干下缺德的事就可憎了。他有本事,就去俘获世间千万女子心,骗得她们身心两失,那没什么,却不能祸害不情愿的,甚至是空门里的清净尼姑。
强陷人于浊淖,罪莫大焉。薛浅芜就是神派来的使者,要他为这事付出代价的。
也算彼此认识了,那紫菱长媳妇开门见山笑道:“战淳弟,你年龄也也不小了,嫂嫂给你说个媳妇如何?”
徐战淳聪明道:“那还得让嫂嫂看着顺眼。至于嫂嫂说好的,小弟不敢说出半个不字。”
紫菱长媳妇看着薛浅芜,开怀笑道:“我看眼前的妹妹就挺好的,不知战淳弟还中意吗?”
“这个……”徐战淳总觉得太快了,说不出来哪儿,总透露着怪异和别扭,只得半辞不辞地道:“嫂嫂是把她当做妹妹,引给我认识的,所以我只当她是妹妹,一时未有娶为妻室的想法……”
“瞧你这样子!”紫菱长媳妇别有深意地嗔道:“妹妹又怎么了,我还不是你的嫂嫂,你又何时当成长辈那般,敬我重我?不还整天嘻哈哈的,没个分寸的说!”
徐战淳哈哈笑着,道了一句:“那是与嫂嫂相熟了!这个妹妹只是初见!”
那紫菱长媳妇还想说话,这时不发一言的绣姑,却插入了一句:“小姐是未出阁的人,还请嫂子照顾小姐的颜面,这事不可当众直说,亦不可以操之过急。”
一语惊众,都把眼光瞟向了绣姑。
淡淡的冷冷的水蓝色,素雅得安静,如不说话,很难引人注意。一旦引人注意,却又觉得很有韵味。像是终年久居荒外的大家闺秀一样,有些格格不入世俗。
徐战淳细看了看,盯着她的眉眼,呆在那里,似乎有些失神。
那紫菱长媳妇戳戳他的脑袋:“看你这呆样子!见到漂亮的姑娘,就没了魂!要不是知道你的心肠好,又长了一张好脸庞,谁家姑娘还敢嫁你!妹妹是富家子,丫鬟自然不同俗众,就这也让你震撼到了!”
徐战淳回过神来,脸色微微变道:“不是不是!我是看着这位姑娘的情态,竟有几分相熟,好像我认识的一位故人!”
紫菱长媳妇侃他道:“凡是漂亮的姑娘,都与你有缘,你都是见过的!”
徐战淳不再说话,似乎沉在某种回忆之中,很久很久。
薛浅芜看看绣姑,她与谁有些像呢?
想来想去,一个念头瞬间击中了她,出身空门的嫣智姑娘,性格疏淡宁和,与绣姑倒有两份契合之处!
虽然生活的环境截然不同,一为闹市一为清庵,但是并不妨碍。徐战淳由此及彼,是不是想到了那个大雨滂沱的夜,那位寂凉的满眼泪水的空门姑娘?
他是悔吗,还是真动了心?还是有其他的内幕?薛浅芜是个爱推测的,这事却没可供依循之处。
但她稍有预感的是,他是想起了嫣智。
无从得知,坚持替那嫣智妹妹复仇,这盘棋局摆得是否正确。薛浅芜想要的,就是一种结果。
为了引得徐战淳入套,薛浅芜下决定,不计任何牺牲与代价,付出更多一些。
薛浅芜笑溶溶道:“战淳夫郎,你不知道,我在善缘寺求卦签时,那个小尼姑嫣智说,从卦象上看,我的夫君是清河人,俊逸潇洒无双!我一看你,就觉得对口了!不管你娶不娶我,我都要跟着你,缠着你不离不弃!”
徐战淳闻得“嫣智”两字,忽而一震,急忙问道:“那叫嫣智的尼姑,看起来怎么样?”
“你是问长相,还是问修行?”薛浅芜淡笑道:“长得那叫一个素净脱俗,出淤泥而不染!就是怎么进了空门,太可惜了!世间多少男子见了她,都要起遗憾啊!”
徐战淳又说道:“我不是说长相,而是她的神色……”
薛浅芜奇道:“问她神色作甚?这个我可说不好,人家面无表情!”
“不是表情,而是气色!”徐战淳着急道:“你就把你看到的一切,都说出来吧。”
薛浅芜故意道:“我说不好!气色有什么好不好的?我就怪了,你当着这么多美女的面,问一个小尼姑干嘛?你就不怕眼前的几位生气?”
那紫菱长媳妇也道:“是啊,我也非常疑惑……话说那个嫣智尼姑,年纪轻轻,颇有口碑,还上咱家做过法事呢!你上前敬她酒,难道就不记得她的模样,还要妹妹来告诉你?”
徐战淳有些紧张,慌忙摆手说道:“随口一问!就是想着那天,她冒着雨回善缘寺,怕会淋出病来,一时半会难好!心里一时过意不去!”
薛浅芜心底浮起冷笑,反应倒还够机敏的!
“看来战淳夫郎,对女子就是上心得很,不仅过目不忘,而且惦念异常啊!”薛浅芜堆笑道。
“哪里哪里!”徐战淳掩饰道:“她那样的名声,芸芸众生都抢着让她做法事,如果淋出病来,那不就是徐家的过失了嘛!我担心她,也是常理常情使然!”
“那也没什么……”那紫菱长媳妇道:“咱们苦苦留她,她说什么都要回去,我还央了仆人送她,但出了大门后,她说什么也不让送了。咱们该做的都做了,是那嫣智尼姑性情空淡固执,不以为意!她还说着,雨是天赐世间的甘霖,亲近自然,沐浴一番也是好的!”
听着紫菱长媳妇的话,薛浅芜忖思道,看来这个紫菱嫂子,并不知道此事。
本来还怀疑着,是她这个聪明手腕的嫂子,帮衬着弟弟干下的好事呢!如今根据三方人的说法,薛浅芜猜想出了大致情形。
那天,嫣智肯定是在出了徐府之后,酒里的软骨散发挥了效力,渐渐昏沉走不动了,别有用心的徐战淳,悄悄从偏门把她弄到了自己房里,犯下不可饶恕的错。等到嫣智姑娘醒后,倔强着要离开,徐战淳或许真动了情,不让她走,于是嫣智姑娘企图咬舌自尽,逼得徐战淳喂她了些解药,放她走了。因不放心她一人,于是瞒着众人送了她一程。
所有起始末节,大概无出其右。
如果这样,徐战淳就该受到惩罚。虽非十恶不赦,却也饶恕不得。
徐战淳勉强笑着,对紫菱长媳妇道:“嫂嫂,咱就不要提这事了!过去就过去了,怎么也是于事无补!”
薛浅芜笑着道:“是啊是啊!战淳夫郎,你不是对……”
还没说完,徐战淳就截住了她的话头:“妹妹,你叫我‘战淳哥’就很妥当,别再叫夫郎了!”
薛浅芜扬起苦楚的脸,可怜兮兮地道:“你不喜欢听我这样叫吗?我以后要是嫁给你了,也不能这样叫吗?”
“你可别让妹妹伤心啊!”紫菱长媳妇也笑着道。
徐战淳结巴道:“我没说要娶你啊……”
紫菱长媳妇接过话道:“战淳弟,你不是刚刚还说,嫂子看上的,你就没异议吗?这会却变卦了?”
徐战淳的话,更不流畅了:“嫂嫂……你不会看上了这位妹妹,想让她做我媳妇吧?”
紫菱长媳妇道:“她看上你了,我又看上她了,只要你一愿意,事情不就很圆满了?”
薛浅芜很奇怪的是,自打提起嫣智姑娘的事,徐战淳就很不淡定了,刚才健谈调戏的风趣,化成了现在的躲避。
薛浅芜暗自憋气,明明他徐战淳是个下三滥的、该归为人渣那一路的,这会儿的情况却显示着,自己是个没脸没皮,倒贴美男子的女混混了!
所有的发展,都太出乎意料!薛浅芜还是不愿放弃,用女人最大的妥协,来引诱着徐战淳上钩,于是扯过绣姑笑道:“你初看到我这俏丽冷丫鬟的时候,不是很动心吗?只要你肯娶我,我不仅不要彩礼,而且还愿意陪上丰厚的嫁妆,最重要的是,我这丫鬟也会陪嫁过来,让你白白多拣一个便宜!”
徐战淳怔住了,那紫菱长媳妇也觉荒唐。这位妹妹不会是想美男想疯了吧,竟然这么推销自己!
绣姑再也没有想到,她会把自己拉入这趟浑水中,如此直白的说,要她跟着陪嫁过来!急得一愣一愣,半晌才红着脸,带着三分崩溃,走了出去。
东方碧仁也在外面站着,其实他早就净好了手,只是没有进屋而已。闲步踱着,四处赏着美景。看到绣姑冲出,忙走过来问道:“那荒唐的丐儿,闹到哪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