丐妻妖娆

第二九章 风流老学鸠,依依博爱情

夜初人定,高府却没一丝睡意。成千上百支的烛火照得通明,映着每张焦灼的脸。

东方碧仁看看束手无策的毒医,再看看几层棉被下面,连头发上都挂满了冰霜的薛浅芜,整颗心里忧急如焚。

他该去赴一次未知归期的远程,还是该静静陪她度过这段时光?

可是最终的局面,都是一样。东方碧仁无法抑制自己,不去想最坏的结果。

眉头自始至终,都没再展开过。可是眼前曾经鲜活生动的人,不会再伸出手轻抚他的眉梢。

滴滴答答的更漏声,无聊响在寂静的夜,黑暗显得分外漫长,却又短暂。天际露出鱼肚白的时候,东方碧仁的双眼,被刺得生痛。

闷得发慌的高府,忽被一声声罗刹似的叫嚷,打破沉沉凝重,给人带来心烦意乱的生机。

东方碧仁抬头一看,只见水浒仙寨的老少丐们,个个衣衫不整,闯了进来。高低参差的腔调,此起彼伏:“寨主!寨主!”

“发生什么事了?”东方碧仁问道。他的直觉认为,丐帮遭到了洗劫,抑或其他什么不测,于是快步走出帐篷。

打头跑得最快的吴刚,摸了摸头,有些不好意思,向东方碧仁禀告缘由:“寨主一夜未归,我们昨晚熬到深夜都睡不着,在等大人把俺主子送回!谁知等到天苍苍亮,也没见个动静,这可急坏了草民们啊,虽说东方大人清名在外,尊赫无比,但是您对俺们主子的那个心思,可是有目共睹的啊!想着寨主乃是娇滴滴的一朵花儿,大人您留着她过夜,怕是会发生些什么意外啊!寨主时而聪明时而犯傻,时而刚烈时而害羞,总之大家是怕寨主做错事了,后悔都来不及啊!”

一身瘦骨头的老学鸠,也跌进来道:“对啊,所以大家全体来了……”

吴刚又接着道:“本来丐帮倾巢而动,先冲进了您的驿馆,却听守门的侍卫说,昨天您和寨主来高府了,一直未归,所以大家一路打进高府里了……”

东方碧仁听得苦笑。若是真像他们设想中的那样,他就无限宽心了,这会儿肯定正在睡得香呢。

吴刚看东方爷的脸色不好,一肚子的狐疑,自言自语嘀咕起来:“难不成来晚了,大人已经被糟蹋了?”

这话传进丐们的耳朵,他们都用一种异样的眼光打量东方碧仁,里面含着同情,还有几分兴奋,以及替寨主感到羞赧的愧疚感。

如果不是情急所逼,东方碧仁会蛮享受这种眼光。然而此刻,面对薛浅芜的丐兄丐弟,他一个字也说不出,只能沉默不语离开。

吴刚等人意识到了情况不妙,尾随着东方爷,探头往帐篷里一看,俱都失色。

他们张着嘴巴,想要大喊“寨主”。接到东方爷噤声的眼光暗示,又把惊呼压进了肚里。

顿了一会儿,几个较有威望的领班老丐,悄悄移了过去,无声看着寨主,神色悲痛,但不敢问。

老学鸠甄正京,凑近看了一眼,脸上现出一片不可置信的震惊,不顾忌东方爷的阻拦态度,伸手揭开了薛浅芜的棉被。

吴刚怒道:“老不死的风流性儿,你干什么!寨主冻成这样子了,你还去揭被子!”

苏喜儿看到老学鸠,冷淡淡下了逐客令:“高府不欢迎你,哪儿来哪儿去吧。”

东方碧仁已料到了什么,稍显激动地道:“你们不要打岔,让学鸠来看看!”

说也奇怪,薛浅芜身上的阴损之寒,对老学鸠的影响并不很大。他能触摸得薛浅芜,先翻了翻她的眼皮,又看了看她的舌苔,沉思说道:“她中毒已深,再迟一个时辰,命不保矣……”

东方碧仁紧握了他的手:“学鸠可有办法?”

老学鸠冥想很久,叹息说道:“寨主中的这种寒尸粉,乃是毒性最强的一种!老朽年轻的时候曾经见过,配料以及工序极为复杂,大概需要八十一种药材!解药也需精确对应,出了任何差错,全盘皆输。”

东方碧仁狂喜道:“学鸠快写了来,我这就派稳妥的人抓药去!如果能把他们治好,你是大功一件,无论今后犯了何错,只要不是杀人残害,本官都为你扛!”

“大人是说真的?”老学鸠呆了一呆:“陈年犯的错儿,能不能也抵消?”

东方碧仁肯定地道:“只要无关命案,一切都能化解得了,包在本官身上。”

老学鸠的涕泪落下,用袖子抿了一把道:“就算没有东方大人这句承诺,草民也会尽力治好寨主!快来人哪,拿纸笔来!”

侍从匆匆摆砚磨墨。老学鸠似乎因为年月隔得太久,很多药名都得竭力回想,汗粒一层一层,从他额上渗将出来。

最后写完,头上脸上都是汗水,老学鸠把满满的一页纸,递给侍从。

东方碧仁扫了一眼众人,低声交待侍卫:“药里掺不得假,一定要严把关!”

抓药的侍卫去了,东方碧仁摆了摆手,微带困倦说道:“你们都退下吧,本官留老学鸠,说几句体己话儿。”

苏喜儿福了福身,犹疑了片刻,和贾语博一起,带着众人退了。

只剩两人,东方碧仁温和说道:“真人不露相啊,学鸠对这寒尸粉毒颇有研究?”

甄正京慌了神儿,谦逊卑微地道:“哪里哪里,不过略通皮毛!”

“学鸠不必见外!你救了她,便是本官的好长辈……”东方碧仁又道:“成分最复杂的寒尸粉,天下会配制的没几个吧?不知学鸠从何得来秘方?”

甄正京无可回避,只得答道:“除了老朽之外,天下只有一人会配。老朽这点本事,还是从他那儿学的。”

东方碧仁笑问:“可是天下第一‘毒圣’,吴贵榫老先生?”

老学鸠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满脸钦佩,看着东方碧仁。

“听说那位先生孤傲得很,从来不肯卖弄,也不愿将毕生绝技传人……看来学鸠真是好人品啊!”东方碧仁弦外有音。

老学鸠的汗狂涌不止,连连用袖子擦拭道:“大人别取笑了……那个比老朽还要自命清高的乌龟孙,乃是老朽的堂舅。”

东方碧仁此时,心里一派了然。原是因为这些关系!怪不得老学鸠能偷学些本事!

“听学鸠的语气,貌似对那舅舅颇有微词。人说亲戚一场,实属天定的缘分,得之不易,学鸠要珍惜啊!”东方碧仁悠悠地道。

甄正京急咳道:“大人有所不知,那个堂舅为了钻研药方,竟拿重病在身的舅娘,做实验品!可怜我那如花似玉的舅娘,结婚不到三年就香消玉殒了!我每想起舅娘生前的笑容,就觉得痛惜又愤怒……”

东方碧仁一怔。早听丐儿她提起过,这老学鸠生着一颗怜香惜玉、沾花惹草的心,却没想到竟有这样一段情结。

他那舅娘,想必是他说不出口的青涩纯初恋吧。看来甄正京的博爱情种,根植在生命的源头,渗流了生活的长河,是早成荫了的。

甄正京越说越悲,老泪流了一脸:“舅娘死了之后,乌龟孙因为没有子嗣,想要把我过继了去……那时的我孤苦无依,非常渴盼着有个家,但一想起舅娘的惨死,我就无法原谅!舅娘不过是个比我大几岁的姑娘,美貌绝伦如同仙人,却就那样去了!那时我只觉得心里绞痛,痛得天昏地暗,只觉世上最美好的事物,从此化为乌有了,我再也不会有心了……我就假意认他做了儿子,趁机学些手艺,还偷翻他的药典著作,终有一天被他发觉,就把我赶出了……”

东方碧仁静静听着,分不清是什么滋味。

一直认为,那是一位淡泊隐逸的医者,从不问闻江湖尘事,东方碧仁只恨平生无缘相交。不想吴贵榫的低调,是为避免有人寻师学艺,将来一旦学成,造诣超越了他一介“毒圣”。

“学鸠有文才,又懂医理,怎么不从仕途,却落得个半生潦倒?”东方碧仁当真起疑惑了。

“不要提了,往事不可追忆,错已铸成,没有什么可以说的……”甄正京摇头道:“今天老朽所说的话,还请大人藏在心里!不然若被那乌龟孙知道我的下落,又知我学去了他的寒尸粉绝学,心生狭隘嫉恨,免不了算计我!”

东方碧仁点了点头,忖思问道:“吴贵榫的寒尸粉毒配方,是否会外传呢?依学鸠之见,你们寨主所中的毒,是吴贵榫亲手配制,还是有人学会了配方?”

甄正京摇头道:“他乌龟孙从未收过徒弟,但这寒尸粉只他有……他不应该跑到烟岚城,来害与他毫无冤仇的寨主啊!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谁偷了他的药!”

东方碧仁的脸上,又现凝重。丐儿一片赤心,谁会与她过不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