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宜笑一直到暮色初临,才带着满身疲惫回到燕国公府。
她回来的时候简虚白已经有点等急了,看到妻子进门,忙起身相迎:“再过会你若还不回来,我要去王府问问了——岳母怎么样了?”
宋宜笑这会一点都不想听韦梦盈,闻言眉尖微蹙,却怕丈夫察觉,忙掩饰道:“娘脸色不大好,听左右的人说,还得躺上些日子。”
“既然救过来了,那就肯定不会有事了。”简虚白点了点头,安慰道,“何况岳母正在壮年,歇上几日肯定就会好起来的。倒是你,身子本来就弱,这回还没好全就去了王府走动,接下来可不要再外出了,好生将养是正经。”
却绝口不提让芸姑去给韦梦盈看看的话。
宋宜笑正心烦意乱,竟也没注意到,随口应下不外出的事,但又想起来:“这个月十三是你生辰,离现在也就两天了,却得赶紧操办起来!”
“有什么好办的?”简虚白啼笑皆非道,“你生辰的时候就没办,我的生辰当然也一样——何况如今你正需要静养,哪能操心?”
“那怎么行呢?”宋宜笑不赞成道,“我生辰那是赶上了伊王舅过世,原定的家宴自然只能取消。”
简虚白笑着道:“这不是结了吗?王舅是二月初过世的,按制咱们得服五个月的小功,这才四月里,压根就没出日子呢,摆什么酒办什么生辰啊?”
其实他说的制度虽然没错,但实际上斩衰(cui,通缞)、齐衰、大功、小功、缌(si)麻这五服里,斩衰、齐衰由于是为父母祖父母叔伯等亲近之人所服,无论是感情还是道义上,大部分人都会遵从;但自大功以下的三服,却因为关系比较疏远,除了少数重礼之人,或者是感情深厚,却是比较宽松马虎了。
譬如说,姬紫浮前不久跟苏少菱正式定亲——姬紫浮可也是伊王的亲外甥。
但无论朝野都没指责他不重视伊王,在舅孝期间定亲,这不仅仅是太子一派要韬光养晦,也是因为在这种事情上落下把柄的人比较多,太子这边的人里也不例外,有道是法不责众,拿这个作为弹劾的理由,没准会把自己人也坑进去。
所以简虚白现在这么讲,纯粹是为了体贴妻子。
宋宜笑自然明白,坚持了几句,见他一定不肯,叹了口气,也就不提了,只觉得才跟韦梦盈讨价还价勾心斗角了大半日之下冷冰冰的心境,却在丈夫这儿被焐热了不少。
忍不住蹭到简虚白身侧,伸臂,扑到他肩上——简虚白含笑转头:“怎么了?”
“没什么。”宋宜笑懒洋洋的搂住他颈项,慵然道,“让我靠会!”
说话间,跟猫儿似的,埋首在他肩窝蹭了又蹭。
简虚白见状笑了笑,任凭她在自己身上腻来腻去,只道:“庄子上送了许多樱桃来,我瞧着不错,你一会要是不累,就给各处分一分——姨祖母这些日子都不愿意跟咱们来往,偏也不肯说缘故,趁这机会也送一份去,看看她老人家是不是气消点了?”
这段时间事情多,最近又出了衡山王府那么一出,他要不提端木老夫人,宋宜笑险些把这位长辈给忘记了,闻言蹙眉道:“你说姨祖母到底怎么误会咱们了呢?这些日子咱们可是三天两头去投帖拜见,竟一次也没获准!”
又问,“三叔那儿也没头绪?”
“有头绪还不早告诉咱们了?”简虚白捏了捏眉心,温和道,“不过还是以你身体为重,若觉得乏,就让巧沁、锦熏她们去办这事吧!”
“不过吩咐几句,又不要我亲手去拣果子,怎么就吃不消了?”宋宜笑笑着推了他一下,“哪里就那么娇贵了?”
简虚白正要回答,纪粟却在门外禀告:“公爷,衙门里送了几份急件来,说要立刻批示!”
“正事要紧,你快去吧!”宋宜笑一听,忙从丈夫肩上爬起来,体贴道。
“待会巧沁会送药来,那边罐子里的蜜饯是你素日爱吃的,吃完药拈几个冲一冲味道。”简虚白颔首,起身后叮嘱了句才离开。
只是他到了前头书房,书房里却没摆什么急件,而是一袭青衫的袁雪沛在拢袖相待。
“怎么样了?”简虚白对此并不意外,走到主位上撩袍坐下,沉声问。
“除了韦王妃左右之人不好下手外,其他任何可以推导出韦王妃曾派人打听过兰蕙出入药铺之事的蛛丝马迹,都已经扫除干净。”袁雪沛语气平淡,“至于韦王妃的心腹,料想她连宋夫人都能当成弃子,那些人但有二心,却是不必咱们操心的!”
说到这里,他不禁冷笑了一声,“这位王妃也真是好命——兰蕙去替太妃配药时,虽然乔装打扮过,但她前脚买走药,后脚韦王妃的人就凑上去问她买了什么。而太妃为了不引人注目,特特让兰蕙把药方拆散,足足去了十几家铺子才抓齐。这么明显的不对劲,要没咱们帮忙收尾,她难道以为自己可以瞒一辈子?!”
“正因为她料定了咱们会帮忙,所以才没有亲自动手,何况她也没这个人手。”简虚白闻言,却淡淡道,“不然那封揭发她曾派人盯梢兰蕙的信,你以为是谁塞到你府里的?”
——距离衡山王太妃祖孙暴毙到底没几天,他们又不是什么闲散之人,要不是博陵侯府的门子前两日在门缝里发现一封指明交给袁雪沛亲拆的匿名信,怎么会想起来去查韦梦盈?
结果这么一查,却不得不把替韦梦盈善后的事儿接下来了!
他们不接也没办法:简虚白宠爱妻子,自然恨极了这个意图拿自己妻子性命当踏脚石的岳母,可问题是宋宜笑千真万确是韦梦盈的亲骨肉,韦梦盈若身败名裂,一句“有其母必有其女”,不知道会给宋宜笑往后带去多少麻烦!
尤其宋宜笑之前为了替芝琴报仇,已经在太后、晋国长公主、清江郡主等一干人那儿留了前科,若再有这么个心狠手辣、六亲不认的娘,哪怕太后与晋国长公主之前保下了她,也要心存芥蒂了吧?
至于袁雪沛肯捏着鼻子吃这个亏,除了顾虑到简虚白要保全妻子外,却是因为那封信是投在他门里的——在知道韦梦盈是个心狠手辣到连亲生女儿都能罔顾的毒妇的前提下,袁雪沛哪能不担心,她敢把信投到自己门上,必然有着足够的后手拿捏袁雪萼?
是以两人虽然对韦梦盈都是痛恨万分,如今却得先把任何可能怀疑她的线索扫除,免得宋宜笑与袁雪萼被她牵累!
无论简虚白还是袁雪沛,都是生于富贵长于富贵,自幼颐指气使惯了的,却在韦梦盈手里吃了这么大的亏,此刻心情可想而知!
“宋夫人心思机敏,这回的事情,即使韦王妃肯定不想让她知道,却未必能够如愿吧?”袁雪沛沉吟片刻,道,“听说宋夫人今儿去衡山王府见韦王妃了,不知回来后心情如何?”
简虚白眸色深了深,才道:“这种事情,她再委屈,又怎么跟我开得了口?那到底是她亲娘。”
又哂道,“我也不好跟她说什么——还是那句话:那到底是她亲娘!”
这话却等于承认,宋宜笑也意识到衡山王太妃寿辰那日惨剧的真相了。
而反复强调韦梦盈到底是宋宜笑的亲娘,袁雪沛哪能听不出来其中的隐约暗示?
他眼中微露笑意,温和道:“母女之间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也难怪宋夫人会伤心——不过韦王妃自宋夫人出阁以来,也是不大愿意与燕国公府来往的,既然如此,往后少见……乃至于不见,兴许宋夫人很快就会忘记这些不愉快了。”
简虚白没有半分犹豫:“正是这个道理!”
……片刻后袁雪沛告辞而去,简虚白才从案头抽出几封早就带回来的函件,着纪粟伺候笔墨,着手处置。
“公爷,亲家王妃也太嚣张了!”纪粟一边研墨,一边低声道,“她坐视衡山王太妃赴死,已是不孝不仁不义不忠,却还妄想用咱们夫人的性命洗脱嫌疑——到这儿已经是丧心病狂了,她居然还敢给博陵侯府投书!”
简虚白一边飞快的浏览着公函,一边嗤笑出声:“你还真信那封信是韦氏派人投到博陵侯府的?”
他虽然早就知道韦梦盈心思诡诈,但因为爱屋及乌,一直对这个岳母尊敬有加,孝敬晋国长公主东西时,从没忘记过也给衡山王府送一份的。但这回韦梦盈的做法已经触及他底线——离了妻子跟前,简虚白却是连“岳母”都懒得喊了。
纪粟怔道:“什么?”
“那封信是雪沛自己拿过来的。”简虚白提起紫毫,在砚台里蘸了蘸之后,在函件空白处笔走龙蛇的写着处置之策,口中淡淡道,“韦氏曾派人盯梢兰蕙、而兰蕙奉太妃之命分开抓药、韦氏从兰蕙所抓之药里拼凑出具体毒药、继而配好了解药从而将计就计成功——这番经过,也是雪沛去‘调查’之后告诉我的,就连所谓的‘替韦氏善后’,也是他去办的。”
将批好的函件放到一旁晾干墨迹,简虚白语气玩味,“自始至终,这些都是他的片面之词!除了那封天知道是谁写的信之外,他可拿出过任何证据?就连我方才问起他善后之事,他也是一带而过不是吗?”
纪粟瞠目结舌,半晌才道:“公爷的意思是……那封信……是侯爷所为?”
“雪沛是出了名的疼妹妹,韦氏此番所为,矛头直指陆冠伦,也等于是指向了陆冠伦的妻子!”简虚白搁下紫毫,活动了下腕骨,淡淡道,“这种情况下,韦氏还要投信刺激他,雪沛不跟她拼命才怪!韦氏岂会如此不智?真要投书,怎么也应该投到燕国公府来——至少善窈与她乃是亲生母女,这是剪不断的血脉!”
所以袁雪沛才拿着那封信来找他时,他就知道,这不过是袁雪沛自导自演的一出戏——目的,就是为了试探他的态度,是否同意袁雪沛对韦梦盈下手!
“那到底是善窈的亲娘,善窈这回险些死在她手里,却还在我面前为她遮掩……”简虚白重新拿起笔,叹息般道,“血脉之间的恩怨纠葛最是难断,若是我出手,将来善窈知道了,没准要对我生出罅隙——雪沛这么做,倒也是件好事!”
他捧在手心里的妻子,自己一句重话都舍不得说呢,岂容他人加害?
宋宜笑的亲娘也不行——要不是碍着女婿这个身份,才知道真相时他就会亲手手刃了那位韦王妃了!
因此明知道袁雪沛是在栽赃试探,简虚白非但毫不迟疑的“相信”了,更主动把那封信说成是韦梦盈所为,图的,自然是借刀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