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梦盈的产期还没到,东宫却传出了喜讯:崔侧妃有了!
崔侧妃就是崔见怜,她因为不是正室,三四月那会领了恩旨后,没几天就收拾东西进了东宫——算起来服侍太子还不满半年,就妊娠在身,不能不叫人感慨她福泽深厚。
太子这会已有二子一女,但除了长子出自太子妃外,其余两个孩子的生母都很卑微。崔见怜贵为侧妃,又是他嫡亲表妹,如今有孕,太子妃自要有所表示:特意请了亲近的外命妇,在东宫办了场小宴为她庆贺。
宋宜笑这会虽然还没受诰封,但不提国公发妻的身份,一品夫人是迟早的;单论简虚白与太子的亲厚,太子妃也不会忘记她。
一道请帖送至燕国公府,倒是省了宋宜笑求见的流程。
“我早就想见见弟妹你了!”太子妃虽然与卫银练是同父同母的亲姐妹,但长得并不像。后者是杏眼桃腮的俏丽;太子妃却是云发堆艳、弱骨丰肌,美艳中透着妩媚。
免了宋宜笑的礼后,她笑吟吟的赐了座,语气亲热道,“前些日子,你们进宫谢恩时,我竟没赶上!如今可算见着了,弟妹果然如我想的一样妍姿艳质!”
“娘娘谬赞!”宋宜笑自要谦逊,“娘娘蕙质兰心,颜如舜华,臣妇望尘莫及!”
“简表弟自幼养在宫闱,算是太子瞧着长大的,你可也不要跟我见外!”太子妃见她自称“臣妇”,就嗔她,“不然我可要认为你是不愿意跟我亲近了!”
宋宜笑正要说话,门外踢踢踏踏的走进一群人,打头的一袭浅紫宫装,年纪不大,行走时却曲臂搭了宫人的手,眉眼艳丽,体态窈窕,正是崔见怜。
“妹妹来啦?”太子妃见状,暂住话头,微笑着招呼,“快坐吧,可别累坏了!”
崔见怜垂着长睫,仍旧福了福,才淡淡道了句:“多谢姐姐。”
宋宜笑虽然跟她不和睦,但这回进东宫的名义就是为了贺她有喜,如今正主到了,总要起身说几句应景的话:“臣妇恭贺侧妃娘娘妊娠之喜,愿娘娘康泰平安,子嗣绵延!”
她说的口不应心;崔见怜自顾自的把玩着手里的瓷盅,听的也是面无表情——听完之后,毫不给面子的嗤笑了一声,把头转向一侧,鬓发间一串珍珠微微晃动,似划出讽刺的弧度。
见状,宋宜笑还没说什么,太子妃先蹙了眉,隐晦的给崔见怜递去一个眼色。无奈后者不予理睬,太子妃抿了抿唇,只好自己出来圆这个场:“宋弟妹的好意,我与崔妹妹都心领了!”
又说,“崔妹妹素来沉默寡言,宋弟妹可别见怪!”
“娘娘言重了。”宋宜笑浅浅一笑,“侧妃娘娘沉静美好,令人心折,‘见怪’二字,从何提起?”
太子妃笑道:“我看她也跟亲妹妹似的。”但这么一句之后,却立刻转了话题,显然是怕崔见怜说出什么叫人下不了台的话来,坏了气氛。
因为崔见怜在,宋宜笑虽然与太子妃相谈甚欢,但也没机会说出蒋慕葶的事。
片刻后其他接了帖子的宾客陆续而至,行礼问安后,太子妃身边围绕的人多了起来,渐渐的就有些顾不上她了。
宋宜笑也正好抽空端了茶润嗓子——只是一盏茶没喝完,却发现不远处有人在打量自己,眼神十分复杂。
“那是太子宾客之妻黄夫人。”察觉到她的疑惑,侍立在她身后的东宫宫女,会意的低头,轻声介绍,“是您娘家继母的娘家母亲。”
“原来是外祖母!”宋宜笑恍然,立刻放了茶碗上去见礼。
“当不得!”黄氏知道今日过来会碰见女儿的继女,只是没想到自己这个便宜外婆还没想好怎么打招呼,宋宜笑竟先过来了——不但如此,她一壁儿行礼问安一壁儿就是一句亲热的:“不知外祖母当面,方才怠慢之处,还请外祖母恕罪!”
这毫无芥蒂的模样,看得黄氏眼皮跳了跳,才手忙脚乱的扶了她起来,“这些年来小女不曾尽过为母之责,我就更不要说了。受你一声喊已是愧疚无比,哪还敢受你的礼?”
“外祖母这话见外了!”宋宜笑笑容可掬,恭敬道,“我因怕冲撞了祖母,这些年来一直没回过宋家。祖母年高、爹公务繁忙、二妹妹年幼,全赖娘一个人里里外外的操持打点,娘为宋家付出这许多,身为宋家女,怎能不视之如生母?既然把娘当生母,给您这外祖母行礼,岂非理所当然?”
又打趣道,“外祖母该不会瞧我愚笨,不想认我这外孙女吧?”
“言重了,真的言重了!”看着她态度自然言笑晏晏,黄氏的心情却复杂得没法说,强笑着取下腕上一只翡翠盘金花镯子,给她戴上,“我原知道韦王妃亲自教养出来的女孩儿,又入了太后的眼,必是极聪慧懂事的。却不想你比我想的还要大气!”
宋宜笑也不推辞,收下镯子后微笑道:“外祖母疼我,自然看我什么都好。”
左右之人把这一幕看在眼里,都称赞她们祖慈孙孝——等宋宜笑回到自己座位上去后,有跟黄氏相熟的人就低声取笑道:“你来时还担心这外孙女不好说话,如今可算放心了?”
别管宋宜笑心里怎么想的,至少场面功夫她做的很足。
黄氏所担心的下不了台的情况完全没出现,在外人看来这样的结果很好了——既没血缘,又头次照面的所谓祖孙,总不可能要求宋宜笑跟宋宜宝一样依赖仰慕黄氏吧?
然而黄氏面上笑着说:“可不是吗?我原想着虽然是祖孙,但之前也没见过面,万一孩子认生可怎么办?现在瞧她这落落大方的模样,倒是我坐井观天,小觑这孩子了!”
这番话也就最后一句最真心,说的时候,黄氏甚至不自觉的抓紧了袖子:才十四岁的女孩儿就这么面面俱到,足见城府之深!
再考虑下她当年在宋家受的委屈,在黄氏看来这显然是个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主儿——放任她发展下去,有朝一日报复起来,自己女婿一家,如何能挡?
“绝不能让她这么下去!”黄氏心中危机重重,但眼角扫过宋宜笑仪态端庄的模样,却又觉得无从下手,“要身份有身份,要心计有心计,还那么能忍……这样一个人,要怎么下手?”
黄氏这儿心绪万千的琢磨着怎么坑外孙女,宋宜笑这会却是心情平静——她招呼黄氏原是为了不给旁人抓把柄的机会,场面走过了,黄氏也就被她丢到脑后,倒是笑吟吟的招呼起了走到跟前的司空衣萝:“你今儿来得这么晚?我等你好久。”
“没办法,我不像你,燕国公府离东宫多近啊?”两人经过避暑之后,已经很熟了,司空衣萝就势在她身边坐了,打趣道,“我可要从遥远的城南赶过来,能不晚吗?”
这么说时目光上上下下的扫视着宋宜笑,似笑非笑,“哟!这做了新妇的人就是容光焕发!我方才远远看着都差点不敢认了!”
宋宜笑闻言也不羞恼,只笑道:“莫急莫急,下个月你不也要出阁了吗?”
“呸!”司空衣萝取笑不成反被揶揄,啐了她一口,又捏起粉拳在她臂上意思意思的捶了下,“你这翡翠镯子挺好看的啊,这上头盘的花是牡丹还是芍药?”
“是芍药吧?”宋宜笑方才压根没细看,这会被司空衣萝提到,才低头打量一眼,道,“我外祖母刚刚给的。”
司空衣萝笑道:“这翡翠水头这么好,以你那外祖母的身家,怕是压箱底的东西了,就这么给你做了见面礼,却是大方!”
“沾了娘家妹妹的光——她还没长大,这些好东西,外祖母也只能先给我戴了。”宋宜笑淡淡一笑,司空衣萝听她语气不大愿意谈黄氏,就转开话题道:“说起来我有件事想跟你打听!”
她压低了嗓音,把头凑到宋宜笑耳畔,才轻声问,“衡山王府的四郡主,私下里是个什么样的人?”
“怎么问起她来了?”宋宜笑心念转了转,猜测道,“该不会……?”
“我有个堂哥到议婚之年,我婶母偶然见过一回四郡主,觉得她品貌性情都很合心意。”司空衣萝也不隐瞒,“只不过你也晓得,这场面上的表现,未必能全信,我婶母又只我堂哥一个儿子,对于唯一的儿媳妇那当然要慎之又慎。惟恐迎了个表里不一的进门,到时候岂不闹心?”
这倒叫人为难了——宋宜笑对陆蔻儿的印象谈不上好,但一来她再跟司空衣萝不见外,这才认识几个月,就开始倾诉抚养过自己的人家的女儿种种恶行,实在过于无情无义;二来她不喜欢陆蔻儿,不代表别人也不喜欢,万一司空衣萝那婶母梦寐以求的儿媳妇,就是陆蔻儿这样的呢?
所以沉吟了会,才道:“说来惭愧,我与四郡主其实也不是很熟。主要是王府地方大,我们住的远,平常来往不大方便,且女学有种种功课,每个人空闲的时间都不多。对于四郡主私下里的情况,我还真不是太清楚。”
司空衣萝闻言倒也没失望,道:“我想你跟她也不会很熟,只是婶母知道我今儿过来会碰见你,想着能打听一些是一些才托了我。”
“对了,谢姐姐有事告了罪,今天不来了。却不知道卫姐姐——”宋宜笑听她这么讲才松了口气,呷了口茶水,看到被人群围住的太子妃、崔见怜,沉吟了下,就问,“我是说银练姐姐,会来么?”
司空衣萝正要回答,宋宜笑却先觉得肩上被人拍了下,诧异回首,却见碧衫黄裙的卫银练笑眯眯的站在自己身后,脆声道:“一来就听你们提到我,是不是说坏话被我抓到了?”
“宜笑……噢,现在该喊善窈了!她这些日子为了蒋慕葶的事情,都不知道想了多少法子!”司空衣萝跟她是邻居,打小常见面,虽然彼此不算特别投缘,但说话也算随意,这会一边剥着一个橘子,一边就嗤笑道,“这会惦记着你还能是其他事?不是我帮善窈说话,那位迁怒了这么些日子,怎么也该消停了吧?”
提到蒋慕葶,卫银练蹙了下眉,想说什么又看了看四周,一副不方便提的样子,只拉了拉宋宜笑的袖子,道:“待会咱们找个地方从头说起。”
宋宜笑见她态度不像是偏帮蒋慕葶的样子,暗松口气,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