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机大臣终于站出来,面色沉重却又是在和杨迪对视一番之后说:“启禀陛下。最近流言四起,说残晔将领会西域的术法,王朝军队阻挡不了。全城覆灭之后,残晔军队长驱直入。这城镇的刺史等官吏,全都弃城逃了。依……依属下拙见……王朝……守不住了……”
“住口!”杨迪忙站出来,拂袖而道,“李大人你怎能这样说?你啊……你怎能说出这等大逆不道之话!”
王箫连不动声色地看着两人唱双簧,听着双方又来往了几句,才又问:“那么,枢密使,御史……你们几个掌管军事的人的看法呢?”
“这……属下同意李大人的看法啊……”
“臣也同意……”
大臣终于出声,接二连三地同意军机大臣的看法。
就连王禹风,也不知这些人中哪些是经过了易容属于王箫连的人,哪些又是杨迪的党羽。
后来演变成的局面,自然是,杨迪敌不过众人,亦同意了大家的看法。
亦叫王箫连和王禹风又看了一场好戏。
“那么,朕会派人前去签订条例。事关重大,具体把这个任务交给谁,朕还要再考虑。现在,退朝吧。”王箫连便道。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踏出大殿的那一刻,看着春来,桃红柳绿,飞梁画栋,好不繁华。王箫连心中终是蔓延出巨大的悲凉。
就算他日重新来过,东山再起。我……却终是要做这亡国的君主么……
叹了口气,他还是在华盖下,宫女簇拥中,回了玉荣宫。
“如何了,哥哥?”王纱凉见他进屋便忙问道。
“差不多如我们所料。杨迪那老头儿现在正得意。我们,再派出一个人前去商定一些协议,签下便好。”
“嗯。”王纱凉点了下头,却又听见外面太监传来“枢密使大人求见”的声音。
“这可是你的寝宫,这个人……”
“枢密使是假的。”王箫连道,王纱凉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怎么了?”前厅里,王箫连这样问枢密使。
“残晔军队势如破竹,已攻陷垂云城。但,他们也太过分了,竟然在那里做出了奸/淫掳掠之事!”
“什么?!”
“呵,那些蛮夷之地的人,果真不讲一点道德。我看靳楼也是在炫耀什么,毕竟,垂云城已那么接近京城。”枢密使愤愤地说道。
“可是,靳楼这个人,也不该让属下做出这种事才对。”王箫连道,“他这样的人,不是会收民心得很么?还是说——他想先来个下马威,做出威慑,再抚慰民心……”
“如此一来,我们更要赶快派人去签订条约。届时……皇上您怎么做,可计划好?”
王箫连凝眉,“尚在计划中。歌群你也做好准备,朕需得偷偷召集一干部队,到时候就交给你了。至于这人么……主要我们还不知道靳楼那样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皇上怕他不同意签我们的条例?”
“这个,也要看我们给什么样的条例吧。但自古两国交战,胜败无数,怎样处置亡国之君一类事务,总要事先商定好才是。我们先送上协议,总比人家兵临城下,逼着我们签下更耻辱的协议来得好。朕,便也是怕靳楼是有意刁难王朝。”
“皇上……那……”
“罢,你先下去吧。朕会尽快想出办法来。”王箫连道。
待枢密使走了,王纱凉却慢慢走到王箫连面前,“哥哥,我带回了一支军队。不过他们现在不在京城。外界的传言是全军覆没。凉儿有办法联络到他们。”
王箫连眼里露了些惊讶,握紧了王纱凉的手,“如此甚好。”
“还有,那个使者,我来做吧。”她抬起眼睛,浅笑。
王箫连蓦地皱下眉来,“我不许。”
“哥哥,是不信凉儿么?”她故意这样问道。
“凉儿你明知——”王箫连的手抽紧,握得王纱凉有些吃疼起来。
“哥,让我去吧。让我,为我们的子民做些事吧。我认了,怎么样,也还是要面对他的。”王纱凉嘴角泛起些微苦笑,神色却倒也安然,“我去吧。但是,说好了,哥哥你一定要留下一命。凉儿等着你来带我走。随时随地。”
王箫连呼了口气,继而苦笑地看着王纱凉,“你是,又要我无情一次么?要你心里再怨我一次么?”
“哥——”
“送你去沙漠,你好不容易回来了,我又送你去了北陵。现在,你又要我送你走么?”
王纱凉听罢,把头放进了他怀里,“事不过三。以后,哥哥就不许再这样对待凉儿了,好不好?以后再也不这样了,再没有下一次。否则,凉儿心里会把哥哥恨死了。”
王箫连松开她的柔荑,环抱住她,说话的语调,低若叹息,“有好多次,我是那么不希望你是我妹妹,却又时常庆幸你是我妹妹,再怎么吵,我们依然血脉相连。这一点,别人再怎样也比不过。”
“哥,我……”
“不用多想。我只是,告诉你一些我的想法。现下这种时候,凉儿,我是真的想和你坦诚相见了。我以前,的确是把自己藏得太深了。”
“是呢。”王纱凉笑了,“小时候,我还老问你,新来的琴师人那么好,你却老是挑人家的刺。”
“呵。”王箫连拍了一下王纱凉的头,“那个时候,我每天想的就是把那个骗走我妹妹的家伙痛揍一顿。那么多年过去了,这个想法却还是没变呢。”
“哥,那说好了。”王纱凉淡淡向他看去。
“这样吧,我让廖姜陪你去。你在明,他在暗处保护你。”
“可是……我还真不想再有人为我这样……罢,好。就按哥说的做吧。你现在把协议书写好,我尽快出发。”
“嗯,现在廖姜还在牢里,要让他逃狱。”王箫连道。
于是,当日,未时二刻,天牢便发生一件几乎是史无前例的大事。——疑犯廖姜逃跑了。
而王纱凉后来见到廖姜时,也只有道歉:“将军擅离职守是我造成的,得了个刺杀育祯王爷的罪名也因为我,现在背上越狱、畏罪潜逃的骂名也是因为我。纱凉,万分抱歉。”
廖姜只笑:“臣子为公主殿下做事,理所应当。公主,我们出发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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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垂云城外。
军营已设到垂云城外十里处。
“王,要我说,咱们乘胜追过去便是。”羽道,“对了,战争条例什么的,也该让王箫连那家伙儿签下了。”
靳楼眉间有一丝不悦,“这次的事,你们要做得太大胆了。”
“王,要我说,屠城一次也未尝不可。否则,王朝不少人都还在梦里呢。我看不威慑一下,他们还真不知天高地厚呢。”
“罢,下不为例。”靳楼道,“这次是士兵们互相唆使。下次再有这种事,军法处置!一人犯孤杀一人,一千人犯孤就杀一千。”
羽一愣,也只得道:“是,是,我回去警告他们。对了,王要不要庆祝下什么的。士兵都累了,给个机会让他们放松放松,同时也更鼓舞他们。”
“嗯。”靳楼答,有些疲惫地闭了下眼睛,“你去吧安排吧。时日嘛,今晚便可。届时孤和大家一起庆祝,咱们,吹笙奏乐喝酒!”
“是,王!”羽道,“真怀念从前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日子。”
“还有经常挨打?”靳楼亦一笑。
当晚,垂云城以东的王朝地界,所有人都回到家中。宵禁重新开始,人人插着门,高度警惕。
唯垂云城这一片,歌声丝竹管弦之声传了好远。
“来,喝!”
“跳一曲!跳一曲!”
诸如此类的声音源源不断地传来。
微醉的羽端着酒到靳楼面前:“王,祝我们早日拿下这王朝的山河!”
靳楼举着碗一饮而尽,羽又转头对着一旁的韩茹说:“韩姑娘医术惊人,在这些征战中也实属劳苦功高啊。羽敬你!”
韩茹淡淡一笑,饮下残晔风味独特的酒。
而再一旁,修和冷织袭也在。几个许久没见面的人,料得也自在。
“羽啊,现在非常时期,我就不跟你拼酒了。下次啊,咱们大战三百回?”修举樽道,又看向了靳楼,“诶,你也来。”
“一定一定。”靳楼一笑,“不过,我记得,上次拼酒,这胜的人,好像是孤啊。”
“不算不算啊。”修抬起眉毛道,“上次大家都醉了,谁也不知道结果。下次,一定要找个证人在旁边。织袭,你说如何?到时你来看?”
冷织袭但笑不言,对修扬了扬手中的琴。
“你要弹琴助兴?”修道。
冷织袭点头。
靳楼便道:“弟媳琴技本就好,进步亦快。大家有耳福了。”
冷织袭欠了欠身,便着手开始抚琴。篝火的光在她脸上跳动,她眉目如从前。
修瞬也不瞬地看着她。
她有意无意地,余光却从未离开靳楼。
心事谁说?
怕也只有韩茹看了出来。
为激励人心,她弹的苍决的曲调。光听琴声,料得谁也想不到,这样的曲调,出自一个看似那么柔弱的女子。但其实,她的心,一如此刻的琴声,坚强、执着而又倔强。
一曲毕下,全场叫好。
却也有普遍人感觉煞风景的事。一士兵走到这里,跪下,面色有不满亦有惶恐。
“何事?”靳楼问。
士兵便答:“王朝派了使者前来。那边僵持着,打了起来。”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把人请上来吧。”靳楼道。想着王箫连竟然先妥协了,嘴角轻轻上扬。
羽冷笑一声:“不斩是不斩,王,我要羞辱他一番你可不要拦我。”
不久后,士兵们都安静下来,以不同但或多或少也有些相似的心里看着那个用斗篷大大遮住脸,让人在夜晚更看不清明的人被人领着慢慢走近。
走至靳楼当前,那人半跪欠身:“拜见残晔王。来的时候不甚对,坏了王的雅兴,望见谅。”
语毕,别人倒是未觉什么,靳楼却霍然起身。
韩茹也看出了什么,暗自皱了眉。
继而,王纱凉慢慢掀开斗篷,尖尖的下巴,樱唇,水波的眼,如山的眉。还是那样美得不可方物。
“王箫连果真是个卑鄙无情的家伙,他竟派了你来?”靳楼凝眉道,“跟我进营帐。”
修一下子拉住他,“楼——”
“无妨。”靳楼上前一步便拉住王纱凉向主营帐内走去。
这几个人倒是明白,只可惜那些不明就里的士兵,只得互相看来看去,不知所以然。
修见状,只有道:“王要和使者谈大事,不过想让大家继续娱乐,是以进帐以免被打扰。大家继续!今晚尽兴啊!”
而营帐内,靳楼坐下看着她,似在等待她先开口。
王纱凉没有看他,兀自从背上取下包裹,再取出里面的竹简,双手捧上:“王,这是协议。请王先过目,若有异议,我们商定之后再改。”
“你以什么身份来签这协议,公主么?”靳楼接过竹简放在案上后道。
“你这么认为,也可以。”王纱凉点头。
“王箫连给的协议我都同意。补充一个条件即可,你。”
王纱凉躲在袖子里的手暗自握紧。“我不是王朝的人,我已嫁到北陵,是北陵的王后。”
“那你便无权代表王朝来签订这协议。”
王纱凉身子一僵,“好,我留下。”
“你——”靳楼一下握住她的手臂,盯住她的眼睛。
她也适时抬头,轻笑,“自古两军交战,来使有去无回的例子太多。我不过是千千万万中的一个。怎样我也认了。”
靳楼的力道加重:“你是在告诉我,你是为王朝来的,而不是你自愿。”
“当然。否则,我为何要走?”
他嘴角上扬,整个人又柔和了一些,“那也无所谓。月儿,你在这儿就好。”
王纱凉又道:“我不会原谅你。你杀了父皇,杀了皇叔,如今,还让军队在王朝土地上,奸/淫掳掠……”
“月儿,你承诺过的,你当时亦说不管是戎马沙场,还是抚琴画舫,你都会陪着我。”
“好啊……”她嘴角有讽刺的笑容,“我人在这里就是。不过,你当我又违背承诺也好,以后有机会,我便会逃跑。”
“月儿,你逃不了。你去哪儿,我都将把你找到。”他盯着她的眼睛道。
王纱凉别过头,“请王,尽快阅读协议。”
他用手掰过她的脸,俯身便吻上。
她推着他的肩,眼里满是惶恐。——他从来,不曾这样霸道地吻自己。
推拿间,她咬了他的唇,一口血腥。他却未曾松开她。这是他一直以来让她害怕的地方。那种,浓到要毁灭两个人的爱。
许久之后,他的唇才离开,王纱凉深吸口气,急忙后退,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而他的眼里,有几许错乱,几许惶恐,用有些沙哑的声音唤:“月儿——”
“这就是,你有些生气的样子么?我越来越容易触怒你了么?呵,要是我说些更过分的话,你又要如何对我?”王纱凉冷冷地笑,“不对,在下现在只是俘虏,或者说好听一些,利益牺牲品。王你要如何对在下,在下不该有怨言。只请王签下协议。”
他凝视她半晌,终是走到案前打开了竹简,看罢摇头道:“王箫连这如意算盘打得好。请你来,让我不得不签。但里面一些东西,让我看到了漏洞。而这些漏洞,可能会给他东山再起的机会。”
“我说过,有不妥之处,王尽管提出,双方有商有量。”王纱凉道。
“商量,谈判?”靳楼一笑,“王朝还有这个资格么?”
王纱凉仰头冷冷看着他,却不说话。
他又笑,几分无奈几分宠溺,“早说月儿你啊,性子太倔。人都来了,已是你底线了吧?你看你,终还是不肯开口求我。哪怕半个字。”
王纱凉无言以对,看着他在案前缓缓磨起了墨,继而,抬起毛笔,蘸墨,手腕微转,在竹简上写上了“靳楼”二字。
她也不过是,怕他看不起。虽然一路已说服自己,而且是自己主动前来,就已经想要不顾一切,利用他的在乎,签下这些条例。到头来,在爱的他面前,女子如她,终究还是怕他看不起而不自觉退却。
上次,她抛开一切,扑向他怀里诉说思念诉说恐惧诉说爱意,她也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那样的勇气,但上次只是回到小时候的心里,尽心地什么都不想就那样依赖他。然事过境迁,现在是活生生地利用他对她的情,看见他这样,她眼里的波纹又开始不争气地动荡。
“楼,你要我怎样面对你?现在,京城,都变得盗贼横行,人人道路以目,个个担惊受怕。而这里,灯花如昼,奏丝竹之乐,饮酒,谈天。这都是你造成的……我庆幸当日自己知道了谁是杀死父皇的凶手,是你逼得我做出选择的。逼得我不得不离开。我庆幸……我要如何面对你?你强留我在你身边,我该要如何面对你……”
“月儿,就像从前一样。”
她摇头苦笑,“你还是不明白……”
他神色冷峻,“这协议,明日我会再做一份,签好后留一份,另一份我会派人给王箫连送去。你安心地留在这里。”
言罢,他便出了营帐,还要去安抚士兵。
营帐里,她抱膝坐下,不知是不是因为初春天凉,她浑身发抖,后终掩面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