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歌

第一百零一章 后招

王箫连疲惫地按了一下眉头,正欲说什么,却又看见锦芙的身子慢慢透明起来。

王纱凉察觉到他神色的不寻常,顺势往身后看去,看见了锦芙的样子,道:“是啊,你今日现身的时间已够长了,现在是支持不住了么?”

锦芙点点头,又是一脸委屈,“沉幻,锦芙好舍不得你。不过没关系,我下次出来的时间会更长的。”

语毕,那单薄的身形越来越淡,越来越轻,直到消失不见。

王纱凉看着王箫连皱眉的样子,便先开口了:“哥哥相信……所谓前世么?锦芙她救过我很多次,因目前灵力不够,无法长时间维持人形。而她告诉我,她和我前世是双生子。我的梦境里……辰也在,就是靳楼的样子……至于哥哥你,我也是刚才才知道,原来你和我们同在啊。”

“什么玩意儿?”王箫连拂袖,“罢,我还担心是江湖哪个邪派耍得把戏。你怎能轻易相信人?”

“我有感觉的,哥哥。”王纱凉道,“虽然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但对她,我是有莫名的熟悉感。我相信她。算了,先不和你争论了,那,育祯王爷的事,我们要如何处理?”

“御风该是听懂了我的暗示好好待在家里不轻举妄动。这样吧……我带你去牡丹小筑,你让廖姜带你去御风那里。然后,就让廖姜偷偷留在那里。”说到这里,王箫连看了一眼王纱凉背上的灵磐剑,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然后说,“好好保护自己吧。”

“嗯。”王纱凉点头。

王箫连便抱起她,掠窗而出,没发出半点动静。

已是初春的季节,风起,飞花若雪。她在他怀里伸开手,梨花花瓣片片从手心滑落。雪海飘香,本是如斯的景致。他们穿插而过,欣赏这风景,却谁也无暇。

花雪之景,却凭空成了悼念。

之后,王箫连仍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宫。

而王纱凉在轻功同样不弱的廖姜的带领下,来到了王禹风的府上。

两人藏在树后,还不敢轻易向前。

因一路上廖姜已发觉很多暗藏高手,料得是杨迪派来监视王禹风的。

难道,他们的目的在于让哥哥自己露出马脚、破绽?王纱凉皱眉,心里思量着。

“公主,我去把这些人引开,公主抓紧时机去找育祯王爷。”廖姜这样道,不待王纱凉反驳便故意笨拙地施功离开,弄出了不小的声响。

王纱凉亦察觉到,很多身影追了过去,便也再不迟疑掠进了王禹风的房间。

“谁?”王禹风手里的剑立刻抵住了王纱凉的脖颈,直到看清她的摸样,他方才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知道我是谁了,还不赶快放下剑?”王纱凉一笑,转身忙关上了门,又道,“哥哥让我来找你的。”

“纱凉……”王禹风右手无力地垂下,面上是难以掩饰的疲惫,“失礼了啊……”

王纱凉心里叹了口气,整天沾花惹草好像有用不完精力的他,竟也变成了这样。

“现在,究竟是什么样一个情况?”她问。

王禹风怒不可遏地拍了下桌子,“他杨迪欺人太甚!不,应该说是靳楼!”

“禹风……”

“我不知皇上怎么给你说的。不管怎么样,我们,都想把靳楼碎尸万段!”王禹风看着王纱凉说,“原谅我这么说。要知道……此刻我看见,在那么绝望的时候你出现我面前,我多么高兴。之前,我也一直在告诉自己,我到处寻花问柳,也别去惹你,是以现在我也知道,我没有资格说什么……但,我想告诉你,不论是之前他多么嚣张地抢亲,我就已经开始恨这个人。而今,他竟然先后杀死先皇和父亲。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原谅——”

“你先冷静一下。”王纱凉叹了口气,“你这样,还如何与杨迪或者说……他斗下去?我知道,叔叔刚过世,我也很难过。你如今,节哀顺变才是……好,我知我这样说没什么意义,我——”

“纱凉……”王禹风突然上前一步狠狠抱住了王纱凉,弓着身子把头埋在了她的肩膀。

“王禹风你——”王纱凉一惊,却没有力气推开他。

“对不起……我知道我逾越了……纱凉,谢谢你,我——”

王纱凉心亦突然开始有些细碎的疼痛,她拍了拍肩膀,良久后才说:“若觉得好些了,我们来商量正事。”

“谢谢——”王禹风松开手,抬起头,嘴角亦终于挤出一丝笑颜。

王纱凉苦笑,“说到底……当初也是我利用了你。你这样……也是我的错……”

王禹风摇头,“我应该感谢才是,有你、和皇上这样的家人。”

王纱凉轻声笑了一下,“哥哥?父皇多疑,你和哥哥之前,不是芥蒂不少么?彼此暗斗的次数也多呢。”

“所以,我愿意相信一次人性。危急时刻,有时能让人团结起来。”王禹风也终于露出了很久没露出的、纯粹的笑。“嗯,对了,我察觉到周围有很多高手监视,你如何进来?”

“抚远将军廖姜和我一道来的。他故意发出动静把那些人引开了。”王纱凉道,“这样看来,莫非是有人杀了叔叔,而真实的目的在于找出一些破绽……嗯,比如,他们料到哥哥会派人来找你。”

“也许……”王禹风凝眉,“另外,父亲和先皇,之前曾商定好。父亲帮先皇掌管了一大批财物,当初也是为了以防万一。也有可能,这个消息走露,进了杨迪的耳朵。”

“这……我倒还不知道。哥哥知道吗?”

“我便是还未曾来得及告诉他。这批财物,富可敌国。所以——”王禹风严肃地看向了王纱凉,“现在万万要先保住皇上的命要紧。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你是说……”王纱凉张大瞳孔,捏紧裙裾,“若王朝真的覆灭,这笔财产……足够哥哥东山再起?”

“所以这个秘密千万不能走露。不过——”王禹风玩笑着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了王纱凉一下,继而佯装惶恐地说道,“哎呀,你以前那些事儿我也都听说了。你……现在到底还有没有跟皇上对着干啊?唉,我是不是不该跟你讲啊?”

“讨打。”王纱凉瞪了他一眼,不过心里也知他是为了缓和一下气氛,又道,“只是,但愿不要哥哥还这样想就是。我们几个,若是再互相怀疑,都不用等他来打进来了,直接自尽来得还干脆。”

王禹风一笑,“唯一的问题是,这笔财物具体在哪儿我也还不知道。这件事也是父亲最近才告诉我的,只来得及讲了几个线索。不过计策还是不变,你说服皇上先保命要紧。我们以后也可以一路找到财物。而让他现在假装被逼无奈投降,没人会怀疑到。那么,皇上趁现在就可以开始准备以后的东山再起了。军队,粮食,还有……藏匿地点或者说……我们的逃跑路线。”

“嗯,这样便好了。”王纱凉亦笑了,“不管以后如何……能不能东山再起都再说,起码可以说服哥哥不要现在因为自己的性子,就去找靳楼拼一死战了。现在唯一的问题是……我可要如何出去啊……也没办法联络上廖姜。唉……也不知他如何了。还有,要是杨迪真的知道了这笔财物的事……”

“那他更不会杀我了。财物的线索只有我知道。所以,为了你的安危,以防万一我现在也不能把这线索告诉你。至于出去么,我自是有办法的。你,忘了这府上有多少宠姬了?”

王纱凉鄙夷地看了王禹风一眼,王禹风扬了下眉毛一笑让王纱凉先躲在床上放下帘子。之后他走出房间,叫来丫鬟说:“让红叶来侍寝。”

“可……可是……”虽然已习惯这个王爷的风流成性,但丫鬟还是一脸不满,“老爷刚过世……现在又战乱。”

“废话哪那么多?”王禹风撇了下眉毛,往远处望了一眼,想着那些暗中藏匿着的人知道自己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后,现在应该更是小心,脑筋一转又道,“那这样,你叫红儿给我准备点食物来吧。素的就行。”

“是,王爷。”丫鬟便离开。

须臾,敲门声响,王纱凉掀开帘子一角向外望去,但见一个妖媚无比的女子端着托盘,一步三扭地走进来,嘴里发出甜腻无比的声音,道:“王爷这段时间,真是太辛苦了!妾身熬了素粥,也不知合不合王爷口味。王爷啊,谢谢你现在还能想到红儿。”

“进来吧。”王禹风说着连忙关上了门。

红儿把食物放在桌上,看见王禹风的动作一下子就红了脸,“王……王爷先喝粥……再……也不迟啊……”

“再什么?”王禹风挑眉,故意逗她似的,转而还是想着大事为重,便道,“红儿你想太多了,父亲刚去世。我们还做不得这种事。”

红儿惊得一下子跪下,“王爷……妾身,妾身错了。妾身不是有意的……”

“罢,没事。”王禹风伸手扶起她,却也在手臂上灌输了内力,手指挨上的正是穴位。红儿一下子昏了过去。

“听说你会易容之术,你穿上她的衣服,再简单装扮一下,出这个门一直往西,小石潭旁边那栋就是她的房间。那里监视应该没有那么严密。你找机会,从那里快点逃便是。

“那她怎么办?”王纱凉扬起眉毛,“啊,难为你只有和她多呆几天了。”

王禹风无奈苦笑,“这张利嘴还是老样子。好了,我背过身……你去屏风后面弄吧。这事儿快点告诉王箫连才好。你也要千万小心。”

这个档,王禹风终还是把那碗粥喝了。这些女子,也许俗也许只会谄媚,倒也是忠心耿耿地跟着自己。这么多年。而现在,他亦不知,自己这条命还可以留到多久。或者是,靳楼入主中原后,王家倒台,这个王府也必然没有了,那么,她们的命运,也不知当如何了。

王纱凉装扮完从屏风完走出,看见了那空碗,亦看见了王禹风的表情,明白了一些他的想法。

“人各有命……也许,我们真的无能为力……”她轻叹口气,把空碗放在托盘上,端起来后便推门而出,“不过,再赌一次,我们都要好好活着。”

王禹风抬头,她回眸灿然一笑,继而离开。

王纱凉顺着王禹风说的路来到了红儿的闺房。现下却还着实有些不知该如何。且不说自己逃出这院墙会不会发现,就是逃了出去,她也没有把握在没有一个人发现的情况下回到牡丹小筑。

辗转思量间,她不禁又想起影风。要是他在……以他的轻功,他能随时不被任何人察觉地守在自己身边,现在就可以带自己离开。自己在皇宫与王府之间来去自如也绝非难事吧。她无奈叹了口气,心里蓦地一痛,继而一慌。好像有不妙的感觉。她按住心口。安慰自己——只是因为自己该是永远都不能再见他了才有些失落。

正思考时,前面突然传来了打斗声,还有“刺客!有刺客!”的呼喊。

王纱凉推门一看,很多人都赶去了王禹风的房间。她远远听见王禹风在喊:“廖姜,你这个被罢职的将军意欲何为。”

他的声音很大,王纱凉听来,好像是他也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难道……又是廖姜的计策。可是……他要怎么逃……

当下,也顾及不了那么,王纱凉又走进屋,关上门,再毫不迟疑地掠窗而出。一路提心吊胆地回到牡丹小筑,此刻天已黑了,同样不敢亮灯的她就蹲在屋里。王禹风知道廖姜的目的,倒是不会对他如何。可是杨迪要拿这个来做文章,可就不妙。

等了许久,自己才又被人抱住,从窗子飞出去了玉荣宫。

王纱凉便连忙把财物的事告诉王箫连。

“所以,哥哥,现在我们必须假意被逼到绝路。暗地里,才能偷偷准备一切。”王纱凉道。

王箫连暗自皱眉。“找到那笔财物的机会,到底大不大?”

“听王禹风的语气,该是没有问题的。现在我们防着杨迪就好。只能但愿他有别的目的。

王箫连便松开眉头笑:“好,凉儿我答应你。我就等着,将来与他对决的一天。为了国殇之辱,为我的骄傲。也为了你,凉儿。”

“哥……”王纱凉略皱了下眉,“可不要让我变成苏妲己之流……”

王箫连倒是被她的样子逗得露出些许笑容,“谁这样说你,我第一个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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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次日,杨迪果真拿这个事儿大做文章,又闹到了朝堂之上。

满朝文武,说话的只有三个人。——杨迪,王禹风,廖姜。

“哎呀哎呀,廖姜啊,之前先皇是何等英明把你罢职了,但先皇仁慈,留了你一命。你如今啊,如今你做这种事,有怎样的阴谋啊?刺杀王爷?这样,不得不怀疑之前王重大人的死了……”

王箫连瞥了杨迪一眼,“杨大人。且不说朕在这里。你是户部的尚书,好像,还管不了此事吧。”

杨迪忙道:“皇上啊,话不能这样说。老臣如此,也是担心啊。老臣一片苦心,只为了陛下啊。臣,衷心可昭日月啊!”心里却想着,等北陵兵马一到,我看你这黄毛小子还敢和我嚣张。

王箫连心里一声冷笑,面上道:“那么,杨大人先休息一下。或者说,朕先审问。有甚异议处,大人再提?”

当下给了他杨迪这个面子,杨迪立马挺起了身,心里道你终究还是怕我的,便道:“陛下哪里话。陛下如此看得起老臣,是老臣的福啊。老臣谢过陛下,不敢当不敢当。”

见他中了计,王箫连便看向了廖姜,问:“廖姜,你擅离职守,从北陵边防回来,此罪一。傍晚闯进王府刺杀育祯王爷,被当场擒获,此罪二。关于这两点,你可要做解释。”

“这罪状一臣暂不说。”廖姜道,“不过关于罪状二,臣倒可以说明一下。这件事,说来育祯王爷也有错。”

“哦?”王箫连抬眉,“不妨一说。”

“是,陛下。属下实话实说,有不妥之处,还望陛下见谅。”廖姜道,“这……我与一姑娘两情相悦,家里也说好,定下了婚约。不料育祯王爷风流果真成了性,抢了我心上人去。我昨日,也不算是去刺杀王爷,只是为了找心上人。手里有剑,便被侍卫们误会了。说来也奇怪了……昨日,属下倒是发现了不少自府外而来的高手。”

“哦?”王箫连说着,有意无意地看了杨迪一眼,果见他脸色有些难看。他又道:“那么,育祯王爷,现在还是守孝期间,对此事……你怎么看?”

王禹风做出了很难为情的样子道:“回陛下,这陛下误会了。我带走了那姑娘不错,不过那是在父亲去世之前的事了。”

“哦,那也是你错在先了。现在误会消除了,你可要追究廖姜呢?”

王禹风尴尬一笑,“陛下,臣不追究。只是,廖姜终是触犯了法律,陛下要给予适当的处置才是。”说着,他向王箫连使了个眼色。

“嗯。”王箫连道,“先送去天牢候审吧。这件事小,擅离职守事大。朕会派人好好调查。”

“是,陛下。”廖姜欠身道。

“这……皇上……”杨迪忙道。

“怎么?”王箫连挑眉,“尚书大人,认为这个处罚还不够么?还是,尚书大人对廖姜有别的看法。”

听出王箫连的画外音,杨迪心里一紧,只是又想着靳楼当时让自己挑拨离间让王德宗对廖姜起疑罢了他的职,好像只是为了削弱王朝军队的力量,现在他进了天牢,该没什么问题。而且他现在闹出的丑闻大家都知道,加上那些大臣都被自己笼络了,王箫连就算想复他的职,面对那么多反对的人,也是没有办法的。于是,他干笑一声道:“哪里,陛下英明无比,臣就想颂扬一下我们王朝伟大的君主!”

“如此,来人,把廖姜带入天牢。”

廖姜被押走时,王箫连不动声色对他点了个头,又深深看了一眼王禹风,道:“朕,还有一事要说。”

看着他的表情,所有人都噤了声,微微垂下头。

“朕心有傲气,却也不得不承认……朕审时度势良久,这王朝,怕是守不住了。各位大臣,可还有甚良计?”

杨迪一听,悄悄勾起了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