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纱凉把苏溪眉带回了王宫。她收留了苏溪眉,让她做自己名义上的侍女。
回到王宫,已至卯时。天微明。
“别的地方去不了,跟我去花园转转吧,熟悉一下环境。”王纱凉拉住了苏溪眉,和她一起走进了宫内。
“当时还不知道……只以为是哪个贵家小姐,原来,你竟是华月公主,竟是残晔未来的王后。溪眉先前多有失礼,多谢公主的救助。”
王纱凉摇摇头,继而隐了笑容。“其实,不瞒苏姑娘啊。你也听说了王子娶了侧妃的事吧?这后宫之内是非极多,我也急需一个帮手。一个,我能真正信任的帮手。不知,苏姑娘是否愿意帮我这个忙?”
“这宫里争斗之事,溪眉也并非全然无所闻。我愿意倾尽所有帮助公主。公主,叫我溪眉即可。”
“好,溪眉姐姐。我们名为主仆,实为姐妹。外人不在,你叫我纱凉便是。”
两个女子都笑了。嫣然之姿,震惊了每一个经过的人。只是,单薄的日光下,空气中的微妙一路蔓延,如被风吹散的尘土。
王纱凉微眯了眼,轻轻搂住了苏溪眉的肩。
她若真是像先前所说般,自幼在小漠村长大,在那里认识的人应该很多,她遇到了困难不至找不到一个相助,却那么远跑来京城,却偏偏又寻亲人不着,而后她又恰好出现在梦回楼。再有,两次有惊无险后,自己都先后遇到了这个不似凡人的女子。不寻常的巧合,敏锐的直觉,王纱凉迎了她进来。姑且看看她要做什么。王纱凉想着。
“你是怎么了?看见苏姑娘美貌,就成这样了?喂,这可一点不像你啊。”同样走在王宫的回程上,凌经岚看着身旁的琅祈说道。
“没有。只是觉得奇怪……太过奇怪……”
“怎么?”
“有没有觉得,她的出现太过巧合?”
“你怀疑她?”
“太子妃先后经历的事我都有耳闻,你怕不怕,她是来害你的小公主的?”琅祈仿佛终于走出阴霾,脸上又挂了坏笑。
“喂,说了多少次了,还是这么跟师兄说话啊?开玩笑开到师兄身上了?”凌经岚摇着头瞪了他一眼。心却莫名颤动。
“切。”琅祈不屑地别过了头,“好心提醒你小子,你却不领情。到时候吃亏了可别怨我。嗯,还有一个疑点,我……是见过苏溪眉的。”
“哦?什么时候?”
“唔……也不算见过。我家有幅画像。我把那画从小看到大,画中女子跟她一摸一样。”
“从小?她的样子,不过十七八而已……”
“是啊,也不知是巧合还是……”琅祈说着,面色又少见地凝重了起来。连炯炯有神的瞳孔,也略为收缩。“那幅画,是我爷爷留下。可画中女子的神态、眼神,怎么看怎么像她……”
“好了,是不是你想太多?”
“罢了,先观望吧。小爷我累了,要去补个觉!”琅祈再次坏笑着离开。
没说出口的,是心里的凌乱,以及那么奇异的欣喜。在离开家之前,那幅画一直伴着自己。他每次犯了错,就会被父亲叫去杂物间面壁思过。进去后,他看见了摆放在杂物间的画,便好奇地掸去了画上的尘土。然后,画中女子的容颜悄然滑落。
画里的风景,与瀚海大相径庭。她的背后是青山绿水满世界的苍翠。她静静立在岸边,嘴边有浅浅的笑。裙子随风舞动,竟是一半素白一半鲜红。两种颜色便是如此对比鲜明而又彼此交融。加上她眉间如逐烟的眉毛。——的确是世间难得几回见了。泛黄的纸,丝毫不能阻挡那绝美的姿态。
在并不长的童年里,她成了他唯一的陪伴。
每个人怀着各自的想法,直到暮色再度四合。
苏溪眉已睡去。神态安静。不安的是王纱凉。又是月夜。她紧紧抱住了怀里的半月琴。
对面房里,酒色飘香、灯花如昼。灯把那双影子映上了雕花窗,迎面吹来了温柔细语、嬉笑欢言。听着,看着,王纱凉皱起了眉,走出了这个院墙。远离喧闹,只有月光相伴。
琴声,突然奏响。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琴声与月光一起飘扬。再度拨动了,心里的微波轻漾。循声望去,她看见了。夜幕之中,凉亭之下,那熟悉的人,熟悉得在梦里才能见着的、撩着琴弦的手。有意或是无意,她走到了那人身边。
琴音,骤断。
“他……竟如此冷落你?”声音里,有昭然的怒意。
“我不在乎。”苍白的脸隐进了月光。“你还在这里?”
“王兄让我留宿一日。”靳楼说完,把手搁在了琴弦之上。
“我打扰你了么?为什么不再弹?”王纱凉向前走了一步,眼光看向了琴弦。还是那把,他当年白衣胜雪在琴台之上所弹的、满足了她所有幻想的琴。如今,琴弦上有难以掩饰的斑驳色彩。“是这琴……太旧了吧。”她轻声说道。
“王嫂的意思,是说这琴该换了么?”靳楼的嘴角上扬,苦涩之意无法隐藏。
“王嫂?你定要这样叫我么?”说着,盛满月光的眼眸、突然就泛起水波,“我要是,想让你别把琴换掉,想像以前那样叫你小师父,想让你依然叫我月儿,想让你继续把这首‘月凉纱’弹下去。你……会怎样?”
“你……”靳楼终忍不住站了起来,正好,映上王纱凉的双眸。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残红照,犹恐相逢是梦中。”她没有转移视线,就这么看着他启唇吟道。
小山的词,落寞了所有人的眉眼。他看向了别处。仍是无言。
“罢了……你当我什么说。我去歇息……”走在月下的女子,就这样转身。打碎了地上的斑驳月色。
嘴边的一抹苦笑,刺痛了谁的眼睛。他清楚地听见,那个在沙漠里面对死亡都面不改色的女子,此刻发出的声音里有明显的哽咽。她,竟哭了么……泪如封喉的剑,刺进了心。靳楼的声音,亦愈见暗淡。“我走后,到底发生了何事?你曾经……”
王纱凉转过半边脸,摇了摇脑袋。“我不再那么天真,不再单纯,不再像从前那样以为一切皆是美好。你……会不会失望?”
男子沉默了半晌,最后说出的话,在风里飘成了孤寂。“回去吧,这里不比中原。夜里风极大……”
他,还在乎自己。
第三回合,也胜了。
只是,余光里男子的白衫在轻轻飘荡,他眼中的情绪,时而因自己暗示自己在意他而快乐,时而因他们的特殊身份而不安,时而为她经历的一切而难过……他该也是很苦吧。
心里的冰凉冷过了月光。王纱凉,再也笑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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