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夜已深,皇帝宿在了柳采女的寝殿。
虽已经就寝,消息还是十分灵通,包括尚书令急急而来。
尚书令偷学医术的事,皇帝耳目众多,岂会不知?
之所以不揭穿,一来尚书令培植了许多医术圣手,留在宫中做太医,对刘家的身子康健有益;二来这些年尚书令靠医术挣的钱财,都毫不保留地交给皇帝,自己只享用丞相的俸禄。
靠着尚书令填充国库,刘家才年年富足。若将医术之事公之于众,尚书令必将失信于民,再无钱财收入.......
似乎猜到尚书令的来因,皇帝故作歇下,将寝殿的所有蜡烛吹熄。
李佺明白主子的意思,见尚书令急急跑来,忙上前拦住了他,“云大人留步,圣上已经歇下了。”
被他拦下,尚书令便长舒了一口气。因为太急,他并没有备轿,以为皇帝在紫宸殿,便徒步跑去紫宸殿。
跑去之后,才得知皇帝在这。瞧着路程不远,便又跑了一趟,一把老骨头,差点跑散架了。
见他很累的样子,连话都讲不出口,李佺忙吩咐了一句,“来人,给云大人搬张椅子!”
说着,又向尚书令一个鞠躬,浅浅笑道,“委屈大人在这休息一会儿吧?”
手下的太监动作利索,很快便搬了一张木椅来,侍候尚书令坐下。
休息了片刻,还没缓过劲来,尚书令便开口道,“劳烦李总管通报一声,老夫找皇上有急事,一刻都耽误不得啊!”
当差几十年,这种话李佺听过不下万遍了,自然应对沉着,指了指已经熄灯的寝殿,“大人瞧见了,柳采女是皇上的新宠,奴才们怎好去打扰?要不这样,大人将事情告诉奴才,明儿一早,奴才便第一时间告诉皇上!”
反正告诉皇帝之后,这件事也要公之于众的,尚书令一狠心,便小声对李佺说道,“老夫所谓要事,乃关乎云家的医术。”
“哦?”李佺心下已然猜到,却还是故作惊讶。
“其实云家的医术,全是从宁世子那儿偷学来的,而传授宁世子医术者,乃是冷大小姐。如今柔儿中了六日欢乐散,只有宁世子和冷大小姐能救她。宁世子开的条件,便是澄清点青医术,宣布这点青医术,乃是冷大小姐所创。”
尚书令越说越是失落,越说越是自愧,随即低下了头,“当年老夫偷学,实在是一时贪念,还望总管禀报皇上时,替老夫美言几句,求皇上饶恕偷学之罪!”
“那是一定。”李佺答应得爽快,实际心下已有所思,“不知云小姐的六日欢乐散,已经到了第几日了?”
说起女儿,尚书令眼中,便多了一分心疼和悲伤,“过了今日,便已经整整四日了。”
听着他沉重的语气,李佺的语气也跟着一沉,“哦?第四日了.......听说中了六日欢乐散,两日之内不服用解药,便没有救了!”
尚书令点头,“解药确实救不了,但宁世子和冷大小姐能救!”
听他语气肯定,李佺才暗暗一惊,没想到宁世子那神乎高超的医术,竟是大小姐教的!
想起宁蝾的伪装,李佺不由联系到冷沐真的伪装。
那么高超的医术,绝非三年能练成。
这么多年来,所有人都以为冷沐真是个没用的废物,空有老太君的宠爱。没想到有一身好本领,还自创了点青医术。
医术便也罢了,皇帝的耳目众多,她竟能一一逃过,与宁蝾一同隐藏了这么多年!
虽不知她为何隐藏,李佺还是震惊不已,送走了尚书令,便急急跑进了柳采女的寝殿。
隔着纱帐,点起了附近的一支蜡烛,刚要禀报,皇帝便沉声道,“你们的对话,朕都已经听到了。”
皇帝内力深厚,耳朵自然灵敏。只要他有意窃听,寝殿门口的动静尽逃不过他的耳朵。
只是这种窃听之术极费内力,平常无事时,皇帝是不会用的。
李佺进来时,皇帝和柳采女都已经穿好了衣裳,见蜡烛点起,便下了床,走出了纱帐。
很快便有几个太监进来,想要依次将蜡烛点起,却被皇帝阻止,“尚书令还没走远,点一支蜡烛就好,你们都退下!”
“是。”太监们应了一声,都退了下去。
李佺这才说话,“皇上,大小姐她......”
只猜到尚书令要澄清点青医术的事,没想到点青医术的创始人是冷沐真。
皇帝心下亦是讶异,面上却是镇定,“沐丫头是梨儿的孙女,本事自然不会差。三年归来,她的本事,朕多少看出了些。”
“是。”李佺忙应和一声,“老太君才华横溢,大小姐创始点青医术,也没什么奇怪。只是点青医术的事若公之于众,国库......”
想说国库只怕吃紧,李佺才睨到一旁的柳采女,马上闭了口。
皇帝也转首柳采女,只一眼便转回李佺,“朕与柳采女没有秘密。”
刚纳柳采女时,皇帝确实是为了惹老太君吃醋。
但越是相处,越发现柳采女的魅力。再加上两人话题相投,皇帝很快便动了一点真心。
除了梨儿,他已经很多年没体会过动情的感觉了!
又是一样没想到的事,李佺暗暗一惊,除了老太君,皇帝竟会对其他女子动心?
想罢,不由偷偷抬头,疑惑地打量了柳采女几眼。
听出了皇帝的烦恼,柳采女随即思虑了一会儿,方开口道,“依臣妾看,皇上要保密点青医术的事,有两种方法。
一则不见尚书令,由李总管搪塞之,只要两日云小姐便会没命,到时尚书令便不会坚持此事。”
柳采女顿了顿,像是在询问皇帝的意见。
皇帝遂点了点头,“爱妃说得有理,二则呢?”
得到了夸赞,柳采女自然一笑,“二则皇上由着尚书令,将点青医术之事公之于众。但要在尚书令失去民心前,说明尚书令早已经拜宁世子为师,再列举尚书令这些年的功劳、让尚书令当众再次拜师。
堵住悠悠众口之后,百姓非但不会责怪尚书令所谓偷学,还会称赞尚书令妙手医术、仁心仁德。
以宁世子的架子,必定不会像尚书令般,大肆收徒、广开医馆为民治病。只要治病的方法在尚书令手里,还会有人找尚书令治病,就算折损一些病户,也不会折损太多。”
“这是最妥当的方法。”皇帝点头赞同。
开医馆不易,并非有钱、有医术就行。
这一点,皇帝十分清楚。就算宁蝾和沐丫头放得下架子,近年也发达不起来。
只要在几年内,除掉宁蝾、纳沐丫头为妾,尚书令的医术、国库的填充,还是可以像以往一样运行!
柳采女细细思虑了一番,又补充道,“不仅要当众拜师,还要当众认错,说明这些年不澄清点青医术的苦衷。最好的澄清,便是将事情推到宁世子身上,说是宁世子神秘,不让公之于众。如今改了主意,才当众澄清。
还有遍布洛商的医馆,最好能请来宁世子或者大小姐一来,不必多话,只让他们治一位病人。这样,既为尚书令招揽了病户,还表示了宁世子和大小姐的态度。倘若他们不介意,百姓们自然也不会介意了。”
“推卸到蝾小儿身上倒是简单,只是请他们看病......”皇帝一脸为难,不用说便知宁蝾和冷沐真不好请。
柳采女掩嘴一笑,“没什么大事,自然请不来他们。但若碰上了一位病人,乃是宁世子曾经的战友,而他的病疾,又非尚书令能治。
咱们再将这个消息,偷偷传入宁世子和大小姐的耳中。到时不必咱们请,他们自然会来到医馆,给宁世子的战友治病!”
“哈哈哈!”皇帝终于龙颜大悦,伸手将柳采女搂入怀中,像是十分疼爱,“爱妃真不愧是朕的解语花,每当朕遇到难事,爱妃总能迎刃而解!”
这话话里有话,像是说她的智慧,超过了皇帝的智慧。
入宫前,柳采女便接受过严格的训练。这么一点话里有话,她自然听得出来,忙谦虚一笑,“臣妾原笨拙,什么事都做不好。自从陪在皇上身边,便聪慧了许多,这便是近朱者赤吧?”
自古皇帝,哪个不喜欢嘴甜的人?
皇帝又一次被逗笑,不过这一次少了几分算计,“好一个近朱者赤,点青医术一事,就按爱妃说得办!”
柳采女跟着一笑,“皇上莫急,反正云小姐的毒还有两日可活。皇上不妨耽误一日,也叫尚书令更听话一些!”
果然还是她细心!
这种人,能惹皇帝开心,也能惹皇帝杀心。
自古皇帝,谁能容得下比自己聪慧的人?更何况还是个小女子!
不过皇帝不露声色,只是满意一笑,“爱妃甚得朕心!李佺,传旨下去,晋柳采女为容华,赐号婠。”
“是,恭喜婠容华!”李佺忙奉承一句。
频频晋封,这早在婠容华的意料之内。
她自信聪慧,却没有想到,接纳她聪慧的同时,皇帝也起了杀心......
从今以后,她的枕边人与她的每一句对话、每一个眼神,都无形中带着一把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