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晖的耳朵有点红,也不知道是冻的还是怎么的。他们并肩一起走,潮笙的不适感还没有完全散去,走得特别慢,诸葛晖就和她一起慢慢走。
他们走了两天才回到营里,五千人去,三千人回,这个损失让诸葛晖相当自责,当天晚上,为了安抚士兵,他亲自到每间房里安慰。
这个举动让很多人暗暗讶异,从前诸葛晖可不是个轻易低下头来的人。潮笙也暗暗惊讶,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他就突然开窍了?
难道是因为愧疚?
这也有可能,毕竟他们损失了两千名士兵,两千条性命啊!这件事并不是他的失误,他看起来并不是为了愧疚去安抚士兵。那天晚上,潮笙睡不着便去校场练剑,恰巧遇见诸葛晖也在。
他打得一手好拳,耍得劲风霍霍。潮笙在旁边看着他。在军营里待了这么长时间,潮笙明白军人的艰辛。他们的手上握着的是士兵的性命,一个决策错误,可能会害死很多人。他们的肩上担着重担,压力自然也很大。
虽然那些士兵不是因为决策性失误而死,但毕竟那么多鲜活的生命离去了,诸葛晖心里肯定不会好受。
她在风中望着他,他打了好一阵子,才猛然发现她。诸葛晖停了打拳,流星大步地走到她面前,脸上还有汗珠。“你来做什么?”他问。
“出来走走。”她漫不经心地说,“你走了两天的路不累?还在这儿打拳?”
“可以更累一点,晚上就可以一觉到天亮。”诸葛晖把头别开,“前天的仇,我日后一定会亲手向敌军讨回来!”
“你能的,现在去睡觉吧。”
“你怎么不去?”
“我不累。”
“那喝两杯?”诸葛晖转头来看着她,“我那里有好酒。”
“借酒消愁愁更愁,何必。”她耸耸肩,“我练会儿剑。”
“一个人有什么意思,我们来比试。如果你输,就跟我去喝酒。”
她直视他:“如果你输呢?”
“你想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当真?”她上前一步,“什么都行?”
他深深地看了看她:“都行。”
潮笙说:“来吧。”她从校场上拿起一根棍子扔向诸葛晖。比试的时候他们常常不用剑,怕刀剑无眼不小心伤到人。用木棍是最好不过的了。虽然和诸葛晖认识时间也很长了,但因为之前诸葛晖看她不顺眼,他们并没有比试过。
诸葛晖准确无误地抓住棍子,潮笙率先发起攻击,下棍非常凌厉,诸葛晖本来还想轻视她几句,没想到她的棍术比起剑术丝毫不差,他不得不全神贯注地接招。她在他的眼里变幻着各种各样的棍术,她英气的脸,纤瘦的身段在风中飞舞,有一度他占了上风,她躲避连连,在地上横叉打了个滚又窜起来,一棍子朝他打来。
他把棍子挡在身前,与她那力道撞击在一起,顿时发出木头的嗡响。他朝她露出笑容,潮笙怔了怔。
诸葛晖的笑起来的时候竟然十分好看,像个孩子。
两人打了大半个时辰,最终还是潮笙故意把自己弄输。诸葛晖的身手其实和她差不多,但顾及到他是个男人,还是个自尊心刚刚受创的将军,她决定输得不留痕迹。果然对于这个结果,诸葛晖很开心,不过还是赞许地望着他:“你也算是非常了不起了,何土生,毕竟你……比我小那么多。”
“那当然,所以你小心了,哪天我越过你的头顶,变成大将军。”她轻淡地笑着说。
他将她的肩头一揽:“走,喝酒去!”
她拍开他的手,“大老爷们儿,搂搂抱抱的像样吗?”
他盯着她看了半晌,笑得更深,“嗯。走吧。”他把她带到他房里,烫了两壶酒,找来冻硬得像石头的牛肉干,给潮笙满上一杯。
潮笙不爱喝酒,酒太苦涩。她只小小的抿了一口,听到诸葛晖问:“等到仗打完了,你有什么打算?”
“眼下还不知道打仗到什么时候,谁有空想那些呢?”
“那么你是打算一直待在军营了?”
“除此之外我也没办法做别的选择吧。”
诸葛晖侧头看了她半晌,“过一段时间我帮你做安排。”
“安排?”她也侧头来看着他,“什么安排?”
“未来的安排。”他仰头把酒一仰而尽,抿了抿唇,露出脸上的酒窝。她望着他的酒窝,忽然有片刻的出神。赫连勋脸上也有酒窝。诸葛晖转过头来,碰上她的目光,有一刹那的怔忡。潮笙还是盯着他有酒窝的脸颊看,他被她看得莫名,“怎么了?”他摸了一把脸,“脸上有什么?”
“没有。”她饮一口酒。
他又一笑,“何土生,你有时候特别娘们儿。”
“什么意思?”
“就是那个意思。”
潮笙认真地望着他:“不管我是爷们儿还是有时候特别娘们儿,我在军营里,我就是爷们儿。你明白了吗?”
“何土生,你原名叫什么?”他问。
“就叫何土生。”
“肯定不是,”他微眯了下眼睛,“我听过阮少谦叫你另外的名字。你和他是不是真的很要好?”
“我们是兄弟。”她别开目光。
他点点头,忽然说:“时间不早了,累了两天,你去歇着吧。打仗的事情明天再详细说,这次好好部署,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潮笙回房的路上一直在想,赫连勋如果在军营里,他知不知道他今天的围剿目标里有她?而之后的交锋,也许难免要在战场上遇见!若是遇见,怎样才能若无其事地避开他?他又要如何若无其事地避开她?
有时候她会怀念赫连勋对她的呵护和宠爱,尤其在孤寂的时候。毕竟自从家里变故之后,没有人那样待她好过。而她把那些弄丢了。
现在的赫连勋已经不会再对她做出那些事了。赫连勋,赫连勋……她满脑子都是他的名字,他漆黑的眉眼,他紧抿在一起的嘴唇。上次见面,她几乎没有见到他笑过。以前的他多么爱笑啊。
这两年都是这样吗?
如果在战场上相遇,她一定要掉头就走。她不想在战场上面对他。
几天后,他们再次进击,不从山谷走,而是绕路前往永望,这次他们做足准备,打了个胜仗。晚上大伙儿找了个安全的地方扎寨,庆祝这大快人心的胜利。
“听说这次地震陈军里面毁坏严重,还压死了不少人呢。”
潮笙听着士兵窃窃私语,蓦然心跳。军营里面出事了吗?赫连勋他有没有事?
“是啊,听说赫连勋地震之后就消失了。”
潮笙的心猛得一跳!大步走到正在啃馒头的士兵面前,“你听谁说的?”
“校尉!”士兵连忙行了个军礼,“报告,是听一个俘虏说的。”
“有抓了俘虏?”
“是啊,只是想知道敌营情况。”
“俘虏呢?”
“伤重不治,已经死了。”
潮笙的心口微微地疼。赫连勋不见了吗?是真的吗?因为地震,还是他有急事走掉了?她相信小小的地震难不倒他,可如果有事呢?
她几乎想要要潜进敌营去找他!可这冲动的想法才冒出来,就被自己生生地压下去了。她不能在这种时候犯蠢,她纵然再有能耐,进敌营的风险也还是太大了。
又过了两天,她高悬的心放下了。因为她在战场上见到了赫连勋。尽管只是远远地遇见,她也觉得心暖和了起来。她不知道他有没有看见她,但她真的如自己所说的那样,调头就走掉了。
那天晚上,诸葛晖找她,问他为什么掉头就走?她随便扯了个谎言,他认真地盯着她看:“你和赫连勋之间究竟有什么过结?”
“那是我的事。”
“何土生,我以为现在我们至少是朋友了。”
“你是我的上级!”潮笙毕恭毕敬地说。
诸葛晖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怒气冲冲地走了。潮笙被他的脾气搞得莫名奇妙。她有自己的隐私,总不要什么事都告诉他吧,更何况他们之间,本也就是上级下属的关系。在她心里,诸葛晖就不是朋友那一级的人物。
吃过晚餐,她就坐着泡脚,脑海里不自禁想起除夕那天赫连勋为她做的事。心情像窗外的天,阴沉沉地,翻滚着喧嚣着。她从没有像此刻这样思念他,想见他!他其实离她不远,可是他在的那个地方,她要进去那么艰难!
他们纵然站在一起,中间也隔了万千丘壑!为什么那么艰难?为什么这么难过?!她真的,真的觉得累!
一连多天,诸葛晖都没有私下和潮笙说过话。她不知道他在气什么?难道她有自己的隐私也有错?难道非得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他,他才高兴?她没有那个义务,她只要做好自己的事就够了。
这些天,她就算有上战场也尽量勉强自己冲到前头和赫连勋碰面。晚上诸葛晖少见得来找她,显然是喝了酒,白皙英俊的脸涨得通红。
“喝酒!”他把酒瓶塞到她怀里。
“我不是你的酒友吧。”她握着酒瓶不动声色。
“心情不佳,难道陪我喝酒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