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个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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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伉俪情深

谢迁一双眼睛瞪得溜圆,人都死了,要德何用。李世民玄武门之变,杀兄逼父,不也流芳百世了吗。天下人不在乎谁通过怎样的手段当了皇帝,而在乎政绩,在乎你能给他们带来安乐富足的生活。四皇子为人懒散,又沉迷修道,就算当了皇帝,也是个置民艰如无物的昏君。

谢迁道:“以殿下之贤,稳东宫如拾地芥耳,奈何徇匹夫之节,忘社稷之计乎!”

善谋的李东阳见两人纠结,关键时刻提出一个非常高明的意见,他从袖中取出龟壳:“殿下,咱卜一卦吧。”

太子夺过占卜的龟壳就扔在了地上:“占卜是为了决定疑难之事的,现在事情并无疑难,还占卜什么!就算占卜的结果是吉利的,本宫也不会策反。”

谢迁一听朱佑樘如此执着,忍不住老泪纵横:“殿下于江山社稷无丝毫负,今陛下听信小人谗言,竟欲废殿下。殿下若不举义,天理何在!”

朱佑樘不是怕谋反,他有这个胆魄,更有这个实力谋反。但是他不想流血,不想牺牲。他没有任何理由去拿无辜将士的性命去成就自己的辉煌。

谢迁扑在朱佑樘怀里痛哭失声,他一起来,鼻涕一拉多长,跟条裤袋面一样。

年轻的太子从袖中取出手巾递给一点形象都没有的谢迁:“先生莫慌,最大的恐惧,是恐惧本身。”

谢迁想到不日他老命就要没了,颤抖着肩膀道:“今微臣眼见奸佞祸乱朝纲,却不能劝殿下拨乱反正,他日魂归地下,实耻见大明列祖列宗啊!”

朱佑樘沉默不语。

这晚的夜,比以往的每一个夜都要漫长。

朱佑樘坐在殿前的玉阶之上,看着地上银银的白霜。

秋天到了啊。

叶子落了,还能在长,可惜已不是原来那片了。凉风袭来,太子觉得身上微冷,正欲回寝殿,突然发现身上多了件披风,他清眸微抬:“梓桐。”

芸浅坐在了朱佑樘身边:“殿下身体不好,小心着凉。”

暖人的话,无论出于何种目的,都是暖和的。

朱佑樘温雅一笑:“谢谢爱妃。”芸浅一听朱佑樘叫她爱妃就浑身不自在。

“我方才好像看到皇上了。”

朱佑樘冰凉的眼光露出一丝柔和,但瞬间又恢复了黯淡。假的吧,那个高高在上的人,从来都没有在意过自己。又怎么会在自己被软禁期间,来东宫看自己。

“樘儿。”朱佑樘忍不住一颤,这不是父王的声音吗。

年长的国君踩着落叶而来,他穿着一件简单的袍子,一个人来,并未带侍从。

朱佑樘一时间竟眼眶发涩,因为万贵妃对自己敌意很深,父王经常被万贵妃吹枕头风,也跟着不喜欢自己了。十几年,他还是第一次听父王如此慈爱的叫自己。

太子正欲跪下行礼,朱见深上前来扶住了他:“这里有没有外人,皇儿何必行此虚礼。”皇帝随意坐在了玉阶之上,看着金碧辉煌的东宫,叹气道:“这里,还是什么都没变化啊。只是,朕老了。”

朱见深因为口吃,极少说话,所以太子偶尔听他说两句,竟不知怎么回。

“你会不会觉得父王很昏聩,不能明辨是非?”

朱佑樘恭谨道:“父王怎么做,都是有道理的。”

朱见深穿着普通的衣裳,就跟村口萧索的老头一般:“朕两岁就被立为太子了,不料土木堡之变,先帝被俘,我在东宫受尽叔父欺凌。后来先帝回来了,被锁在南宫,叔父不但将南宫大门上锁灌铅,甚至加派锦衣卫严密看管,连食物都只能通过小洞递入。有时候,吃穿不足,朕已经哭瞎了眼的母后不得不自己做些女红,托人带出去变卖,以补家用。为免有人联络被软禁的父王,叔父甚至把南宫附近的树木砍伐殆尽,让人无法藏匿。”

朱佑樘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聆听。这些他都知道,不过还是第一次听父皇说起。

“那时候,贞儿姐姐对朕不离不弃,朕很感动。”朱见深足足被禁了七年,谁愿在完全看不到明天的情况下,陪你那么多年。

“就在朕被囚禁的第三年,有一个锦衣卫佥事被贞儿姐姐的善良所感动,说要娶她。贞儿姐姐年纪也不小了,好不容易遇上一个有前途的男子,立马就心猿意马。她要走了,我不准,哭着拉她的手。她说她只是出去一会,就会回来。我就站在那里等,等了她好久好久。我渐渐明白再没人会一直一直一直陪在我身边,陪着我活在平静的绝望里。我极其恐惧,就在那时落下了口吃的毛病。但贞儿姐姐还是回来了,她说她晚上一睡着就听见我在她梦里哭,哭得她睡不着觉,所以她回来了。那一刻是我人生最幸福的时刻,比重新被立为太子都要开心,比荣登大宝都要开心。那一刻我就发誓,绝不能辜负这样一个为了我付出一切的女子。”

      芸浅哑然一笑,圣上选择不辜负万贵妃,所以去辜负朱佑樘,辜负天下。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东宫如死一边寂静,静得芸浅能听见朱佑樘的呼吸声。他的呼吸缓而长,极尽悲凉。

四皇子虽然伤得很轻,但一见圣上就特别会嚎,嚎得自己马上就快去见老祖宗朱元璋一般。不过皇帝一走,他就命宫人给他准备酒,一起和万奶奶开心地弹冠相庆。

四皇子为了哄万奶奶,那可是下足了血本,不认亲娘,改投她门下,并且孝顺得不得了,穷尽一切不要脸的词语,送给万贵妃溜须拍马。

万贵妃看着白捡的儿子笑得满嘴的牙龈都露了出来:“杬儿啊,受伤就不要喝酒了啊。”你要是喝死了我上哪再去捡你这么大一个宝贝儿子。

朱佑杬笑道:“儿臣就是太开心了。”

两个人开心地忘乎所以,搞得朱佑杬已经是太子了一样。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现实很快就给了四皇子和万贵妃一人一巴掌。

第二天,万里无云。

圣上刚准备往废太子诏书上盖印玺,底下人突然急奏:泰山地震!

这一个地方地震本来也不是大事,但泰山地震,就非同小觑了!泰山可不是一般的山,它是开天辟地的盘古的头部化身而成,被许多小山峰簇拥,众星拱月,是离天最近的地方,乃是象征国泰民安的圣山。

泰山一地震,天就塌了。

惊慌失措的朱见深赶紧招大臣们商议。

李东阳率先谏言道:“微臣今日卜了一卦,卦象显示:太子废乎!泰山坏乎!梁柱催乎!国将萎乎!”

万喜一听,立即争辩道:“李大人此言差矣,你的龟壳就两面,怎么会卜出这么长一段字。”

李东阳继续道:“太子废乎!泰山坏乎!梁柱催乎!国将萎乎!”

皇上的宠臣继晓道:“圣上,泰山不过是偶然的小震,与朝堂上的事并无关系。”

李东阳又来:“太子废乎!泰山坏乎!梁柱催乎!国将萎乎!”

万喜恼了,“李大人,你难道只会这一句么!”

李东阳面不改色:“太子废乎!泰山坏乎!梁柱催乎!国将萎乎!”

皇帝啥都不信,就信迷信,一听卦象显示废太子引来了天谴,便慌了神智:“退朝!”得回去躺贞儿姐姐怀里压压惊。

朱见深自记事起,一害怕就歪贞儿姐姐怀中,然后万大妈就抱着他唱着跑调的歌,宽慰他胆小如鼠的心。

这导致皇帝都四十岁了,依旧改不了小时候的习惯,一害怕就去躺贞儿姐姐怀里。万贞儿给了他生活下去的勇气和力量,她永远就在朱见深身边,朱见深回不回头都能瞧见,她每天胖的都不一样,但朱见深就是喜欢她,就有那么一个人,永远在朱见深心中,像光芒一样,像信仰一样。

万贵妃一听李东阳从头到尾就说了那一句,不屑一顾,朱佑樘真是快死了还不忘蹬两腿挣扎一下惹人烦。

而芸浅听闻这个消息,不禁赞叹于太子的聪明!招不在烂,有用就行。他算准了皇帝迷信,就用这句话反复在皇上耳边磨呀磨,磨呀磨。磨得怕遭天谴的皇帝又开始踌躇了。

万贵妃一见皇帝怕惹怒天威,不肯废太子,就气岔了,拿起一卷白绫就往房梁上甩:“圣上若不废太子,臣妾就死给你看。”她踏上凳子,一个没站稳跌在了金砖之上,竟摔昏死了过去。

朱见深一见,吓坏了,赶紧传御医诊治。

万贵妃也就想吓唬吓唬皇上,哪里料到自己差点把老命摔没了。朱见深心痛不已,贞儿姐姐你学人家十几岁小女孩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时候也要考虑考虑你身板架不架得住啊。他拉着万阿姨皱得跟梅干一样的手道:“朕废,朕废还不成吗,爱妃你若死了,朕可怎么活。”身边宫女见这加起来都有一百岁的两位还这么肉麻,忍不住鸡皮疙瘩掉一地。

不过朱见深刚准备盖印玺底下又上报,泰山又地震了。

好吧,如此反复了三次,流言四起,朝廷上的注重礼教的士大夫又力保太子,皇帝也没了废太子的心。

万阿姨见这泰山这么恐怖,也不敢再妖言惑主了。

芸浅早知道会这样,只叹运气是实力的一部分。她抬眼看着东宫内的龙爪槐开始落叶子了,不禁轻叹口气。

“怎么了?”太子踏着金黄的落叶而来,不像个储君,倒像个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儒雅书生。

芸浅立马跪在了太子殿下面前。

朱佑樘上前两步,弯下身子扶起芸浅:“以后若没有外人在,你就不要跪我了。”

芸浅紧咬下唇,半晌才道:“素闻殿下重情重义。前几日张永因为帮殿下作证,得罪了万贵妃,怕命不久矣,希望殿下可以护他周全。”

朱佑樘心中不快:“以后不准关心除了我以外的任何人,无论是谁。”

芸浅哑然一笑,这男子还真是蛮横。

两个人自此劫难之后,关系奇好,外面都盛传太子殿下极其专情,两个人每天必定同起同卧,伉俪情深,羡煞旁人。

不过那是外面传的,真正的情况是,朱佑樘早晨起得特别早,宫女们好像很敌视专宠的芸浅,集体排斥她。她要不和朱佑樘一起起床,等太子走了,都没人伺候洗漱。

而太子每天晚上爪子一伸过来,芸浅就把背一转,不去理他。太子恼了,一个转身,把被子全卷在了自己身上。芸浅就冻感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