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饭桶!废物!本官养你们有何用。”
江州总管府也就是原来的州衙大堂上,钱真孙的咆哮声震耳欲聋,他的脸上被怒火扭曲着,变得有些狰狞。堂下的衙役也好,书吏也好,都不敢抬头,唯恐这股怒气烧到自己身上。
这倒霉催的,不过想讨好一个上官,谁曾想会发生这样的事呢,到了正午时分,前去催行的人敲了半天也无人应答。为怕影响贵人的兴致,外面的人又多等了半个时辰,直到实在拖不过去了才破门而入,结果......
钱真孙一听闻就马上带着人到了现场,几个经年胥吏细细勘查了半天,也不知道人去哪里了,那个房间前面临街后面临江,门口又守着自己的两个人,他们都说一晚上不曾发现任何异动,这才出鬼了!
“回禀总管,房中确无疑点,既没有打斗的痕迹,也没有丢失任何财物,窗后是大江,他等断不可能往那处去。那就只有前窗了,楼不过高二层,几步而已,若是小老儿料得不错,只怕......”
等他稍稍停下来,一旁的师爷上前轻声说道,钱真孙看了他一眼,这种表面的分析有何用?谁会相信一个堂堂的大元工部侍郎、和议副使会带着一面之缘的女子私奔了,这不扯淡么。
问题还在于,这件事自己脱不了干系,人是自己约出去的,女子也是自己找来的,现在双双不翼而飞,朝廷又岂会放过自己这个新降不久的人?
“弄巧成拙”啊!早知如此,昨日就该散了席之后各自安歇,今日他们一走,自己就一点干系都没有了,现在怎么办?使团的人都在催着,自己却交不出人,他急得额头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却连擦拭一下的心情都没有。
“禀报总管,去赵家的人回来了。”
“人呢,捉到没有?”
听到堂下的回报,钱真孙赫得站起身,急切地问道,仿佛这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
“屋中空无一人,问过左邻右舍,昨日里就被人叫走了,一直未归。”
来人的话让他颓然跌坐到椅子上,完了,一切都完了,到了这一刻,他哪里还不知道,自己中计了,人家根本就是早有预谋,可笑他还以为是自己在要挟赵家!
若是赵父仍在,那事情就有可能是那人携女出走,或许是为了尝尝新鲜也不一定。可现在他的随从一个不少在使团中,正主儿却不见了,显而易见,赵家父女勾结城中什么人,掳走了他的贵人!
“这小娘皮,演得一出好戏,连自己都骗过了。”钱真孙恨恨地想着昨夜的一幕,若不是那样,他怎么可能那么大意,只留了两人守在门口,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全城大索么?他心知必无所获,人已经消失了七个时辰以上,城门在清早就打开了,守兵没有得到指示,根本不会去留意什么人,此刻只怕已经远走高飞了吧,大江对面就是宋人治下的安庆府,再不济缘江而上,是无人管治的池州,也可说在宋人手中,钱真孙越想越是绝望,他要怎么办,才能保住自己一条命。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到了再叛一回,可是吕氏一门的下场就在那里,自己的家中已经被籍,回不了头了,否则他又何至于去巴结一个根本管不着自己的上官?
“东翁,唯今之计,只有断然处置了。”
师爷跟了他多少年,一看他的脸色,哪还不清楚在想些什么。
“你是说......”钱真孙觉得自己隐隐抓到了什么,却不甚清楚。
“事情发生在浔阳楼,楼中上下皆有通贼之嫌,不如尽数锁拿,三木之下,有何不可得?门口的那二人,只怕也脱不了干系,不如......”
师爷的话语杀气腾腾,钱真孙犹如醍醐灌顶一般地清醒过来,没错,自身都难保了,不多找几只替罪羊,如何能在元人那里过关?
人不为已,天诛地灭,不是他心狠,他们不死,自己就得死,钱真孙的眼神变得狠辣无比。他冲着师爷打了一个眼色,这种事不好公然下牌子,只能让亲信去办,万一有事,这何尝不是另一只替罪羊!
不得不说,钱真孙确实没有料错,李十一一行选择的路线简单直接,过江。他们走的很招摇,出城门的时候,插着解家标记的大车丝毫未停,只有一个汉军打扮的手下朝着守将亮了一下腰牌,那人只怕连上面的字都没看清,可哪里敢问半个字?
掳来的人自然就藏在大车上,被各色货物压着,难不难受李十一才不管,反正一时半刻的也不会死,到了江边,码头上停着他们驶过来的大船,上面同样挂着解家的标记。
搬货、上船、离岸,一切显得那么从容不迫,扮成男子的赵月娥甚至看到一个随从赶着大车又返了回去,似乎他们根本没有做任何事,只是前来行商而已。
“仓中有被褥,你一夜未合眼,去歇一歇吧,到了地会叫你。那褥子是某叫人新换的,不曾用过。”
李十一看了看女子苍白的脸色,指着棚仓说道,怕她不习惯,还特地加上了一句,女子什么话也没说,点点头顺从地钻了进去。
江上风大,李十一在绸衫外罩了一件长袍,这段江面很有名气,就是昨日女子曲中所唱的“浔阳江”,而他想到的当然不是以诗著名的白乐天,而是太守故事中的一个人。
“他日若得报冤仇,血染浔阳江口。”
多好的地方,却变成了鞑子的,他真想像诗中所说的,带人杀回来,将那些卖国求荣的无耻之徒杀个鲜血横流,才不枉在这世上走一遭。
之所以选择过江,也有迷惑敌人的意图在内,从江州出发,既可以到达宋人治下的安庆府,也可以去到仍在鞑子手中的蕲州,越是这样,他们就越怀疑不到自己头上来
到了江心处,李十一便下令转向,大船偏离了原来的航向,驶往预定的地点。同时,船上一切解家的标志都被取下收好,不过片刻,就变成了一条普通的大宋商船。
“月娘,月娘。”
不知道过了多久,赵月娥突然被叫声惊醒,睁开眼一看,仓中只有她一人,身上穿得十分齐整,那个救了她性命的男子并没有进来,只是在外面隔着帘子唤她。
“可是到了么?”她略略捋了捋头发,挑开帘子问道,看样子大船已经停了,几个随从正把货物往下搬。
“嗯,你看看那是谁?”
李十一指着江岸的方向说道,赵月娥不解地顺着望去,泪水忽得夺眶而出,江岸之上,一个老者被人扶着,频频向船上张望,不是她的父亲又是何人?
“爹爹!”
赵与祀睁大眼睛努力寻找,怎么也看不到一个女子打扮的人,正急切间,突然一个人影扑了过来,抱着他就是一阵放声大哭。
“月娘,你是我的月娘。”
摸到女儿头顶的那一刻,赵与祀老泪纵横,昨日他其实已经绝望了,如果不是被人所救,他根本不敢想像如何面对女儿的归来。
看到这一幕,李十一和他的手下都十分欣慰,自己的努力没有白废,他们救下的不仅仅是一个清白女子的贞节,还有这个朝廷的尊严。
“老丈,小娘子,前方就是望江县,从那里可以坐船直下建康府。大宋之地,无人再敢为难你等,某与弟兄们还有要务,不如就在此告别吧。”
等船上收拾停当,李十一看看差不多了,上前拱拱手说道,对于他来说,计划只完成了一半,自己还有很长的路要赶,不能在这里浪费时间。
不知道是不是这人口中的“大宋之地”惊到了他,赵与祀放开女儿,巍颤颤地四下打量,不过一江之隔,现在自己已经站在了大宋的地面上,真像是做梦一般。
“那位壮士,且等一会。”
看着李十一的背影,赵月娥突然脱口说道,从昨夜开始,她已经习惯了此人在身边,那是一种无比踏实的感觉。突然见他要离开,心中一下子变得空荡荡,于是鬼使神差地喊了出来,其实连她自己也没想明白自己倒底想说什么。
赵与祀和李十一同时看向了她,对于自己的女儿,老人感觉到一夜不见似乎生疏了些,他也说不上为什么,眼前这个哪里还是以前那个见到男子就藏起来的宝贝女儿。
李十一有些疑惑,要说致谢,类似的话说了很多遍,要说害怕,前方不远就是望江县城。以他们的身份,就连犯了事官府都无权过问,难道是缺盘缠?他身上倒是有些。
“爹爹。”
赵月娥勇敢地对李十一对视一眼,然后转向自己的老父亲。
“我要嫁与他。”
“什么?”
赵与祀一听之下,目瞪口呆,似乎大晴的天空上突然降下一个霹雳一般,震得他脑中嗡嗡作响,女儿这是疯了么?
“我,赵月娥要嫁给那个汉子,请爹爹成全。”
赵月娥一字一句,无比认真地说道,看着她敛首作礼,在赵与祀的眼中同昨日决别时的神情一模一样,不由得在心中暗叹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