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也就是后世的浔阳市,扼大江与鄱阳湖之口,素有“七省通衢,天下眉目之地”之称,是拱卫建康府上游的一处咽喉要地,隔着大江与蕲州、安庆府相望。
可惜年初的时候元人南下,知江州钱真孙和在当地招兵的提举兴国宫吕师夔不战而降,让这样一座坚城轻易地落到了鞑子手中,否则宋军也不用仓促地在铜陵与元人决战了。
“这就是浔阳楼?”
大热的天,李十一身着一袭及地绸衫,仰着头看了看门口高大的朱红华表,左右两边的粉牌上各写着“世间无比酒,天下有名楼。”几个字,心道好大的口气,不过他也不得不承认,同京师的丰乐楼相比,倒是显得更雄状些。
在热情的楼中管事接引下,他带着两个挎着腰刀的随从,施施然地走了进去,直接上了二层的厢房,引得楼中之人纷纷侧目,却是无人敢多说一句。
虽然城中宋人,喔不现在应该称为汉人居多,谁不知道这江州已经是元人的地面,莫说他亮出的解家大管事招牌,就是后面跟着的随从,那也是标准的汉军百户打扮,在这城中的街上横着走都成!
“宋公明题诗的墙壁在哪里?”李十一在房里转了转,看到了墙上挂着一些字画,突然开口问道。
楼中管事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听到这个问题也不仅愕然,他这楼上有前唐以及本朝各位名人所题诗词不假,可这位宋公明是何许人也?他确实想不起来,难道是某个落第举子,名声未显之时所为?
“请恕小人的眼拙,实是不知贵人所说之人,是否容小人些时候,下去打听一番再行禀报?”
他当然不敢说这个无名之辈是哪个,只能眼巴巴地请他们放过自己,这楼的后面不是没有背~景,可那都是以前的宋人,在这样的人面前,钱知州怕是都不好使。
“也罢,某不过随口问问,你下去让人整些酒菜来,这里无须人侍候,叫你的时候,再上来,可听清了?”
李十一也没想为难这人,他是听太守说的水浒故事里有个浔阳楼题反诗,然后李逵劫法场大闹江州城,当时说得十分精彩,让他印象极深,这才突发奇想,可故事就是故事,哪能当得真?
三人在桌前坐下,李十一扔了块点心到嘴里,慢慢地嚼着,他到这里来当然不是诗兴大发,也不是心血来潮,而是接到了消息特意赶来的。
“那人确实在队中?可看得仔细了,现在他们到了哪里,何时入城,都要打探清楚,咱们只有一次机会,出了这江州城,就算任务失败。”
“都......掌柜的放心,消息来自州府的一个小吏,他们昨日就接到了通报,今日使团就会抵达。元人会在州府中宴客,然后那人将被带到这里来,听说是那个降官知州亲自安排的。”
李十一最后确定了一遍,不由得他不仔细,太守之前说过,行事只能在鞑子的境内。他们将会从这里入宋境,一旦离开了,就不可能再动手,因此他不得不斟酌再三。
“可探听到来这里做些什么?”
“看掌柜说的,来这里不外乎吃酒玩粉头,还能有甚?”
“若是那人不来,会宿在何处?”
酒楼不等于青楼,却包含了青楼的大部分功能,也包括招妓,这一点李十一是知道。不管是这里还是临安城的丰乐楼,只要你出得起银钱,自然会有入了籍的乐妓可供玩乐,他这么问却有别的意思。
“应是城外的驿站中,或是州府后衙。”
随从想了想答道,这两处都有重兵把守,以他们布置的人手,绝对难以成功,虽然太守说了死人或是首级也可,李十一却希望竞个全功。这是太守交待下来,由他亲自指挥的第一次行动,如果不能圆满达成他自己都会失望无比。
只可惜目标人物的资料太少,为免事后有人起疑,他不能通过解家这条线去打听,对方好不好色,会不会前来,都是未知数。一旦有变,就只能像庐州那样,在他们离去的路上想想办法,当然,这就是拼命了。
李十一不想走到这条路上,太守也不会希望他们有死伤,现在大战还没开始,每一个人手都是宝贵的,他十分清楚,真到了那一步,只能放弃计划,任其离开,也就意味着自己失败了。
“有没有办法打听出,那个降人使得什么手段,最好是将那妇人找出来,说不定有文章可做。”
他口中的降人就是原知州钱真孙,现在是大元的江州总管,这人谄媚无骨,既然是想巴结元人,自然应该会有让人眼前一亮的事物,出色的美人么?一个随从领会了他的意思,匆匆出门而去,他们的时间不多了,必须争分夺秒。
不多久,楼中的侍应送来了刚刚做好的酒菜,李十一等人不再说话,美餐在前,他们却是食之无味,这个计划最大的难点就是除了成功,还要不暴露自己。
李十一的头脑中不断转动着各种念头,然后又被他一一否决掉,人手不足,消息不足,都是实实在在的困难,要想达到目地,还要有一点运气才行,他一仰头将杯中的酒饮尽,既来之则安之,他就不信了,上天能让那样的奸贼逃脱?
“你当真要去?”
临安城外位于余杭县的禁军大营中,金明看了低头不语的妹子一眼,沉声问道。
雉奴两手搓着衣角,紧紧抿着嘴唇,虽然没有答话,可也等于是默认了。金明有些无奈,小时候还能动动手,现在都这么大了,自己的手又重,就这么一个唯一的亲人,无论如何也下不去手。
说道理么?他更不行了,言辞向来就不是他的强项,更何况是对着这个油盐不进的犟女子!有那么一刻,他真想就这么放弃算了,随她自己去吧,可心中如何舍得下。
眼下是什么世道,兵慌马乱,饶是她有些本事,可孤身一人,一旦遇险后果他想都不敢想。想想另一个妹子的遭遇,金明突然想叫人将她绑起来,哪怕就是天天叫人侍候着,也比死了的好。
“阿兄。”
也许是感应到他的想法,雉奴抬起了头,眼巴巴地叫了他一声,这个称呼还是小时候常常叫的,有多少年没听到了,他的心中陡然就是一软。
“我真不是去找他。”
雉奴的解释丝毫没有打掉他的担心,正因为不是去找他,金明才分外忧心,如果真是,他反而放心些,那样至少不会有性命之逾。
“那是敌境,你人生地不熟,口音都不准,让人一听就能听出来,你去做什么?”
金明叹了口气,有这么个不省心的妹子,他早就认命了,谁叫爹娘去得早呢,他又是个粗人,根本不会教人。
“我在此也只会乱想,还不如去找些事做,阿兄且放心吧,那里不只是我一个人,他遣了好多人去呢,不会有事的。”
一想到妹子嘴里的这个“他”,金明就气不打一处来,真是命里的克星,已经失去了一个,眼看着现在连这个也保不住了。
“你就这么一走了之,宁哥儿回来怎么办?”
“他回来我便回来,他若是还要我,我就嫁他。”
雉奴断然说道,她之所以要走,也有一些这样的因素在里面,要她像璟娘一样天天流着泪想男人,她自问做不出,可那种刻骨的相思,却是一样的。
不知不觉,金明的口气软了下来,心知就算将她绑住,没准她也能怂恿自己的兵给放了,在军营里厮混了这么久,哪个兵她会不认识,又有哪个兵会不听她的?算了吧,女大不中留。
“既如此,你好自为之吧。”
话都到了这个地步,金明也不知道还能干什么,他站起身搁下一句抬脚就走,口气中有着说不出的落寞。
“阿兄!”
还没走出帐子,就被雉奴一把从身后抱住了,妹子长得很快,已经超过了他的肩头,容貌也生得极好,一直是他的骄傲,原想着能安安生生找个良人过一生,可是现在已经成了奢望。
金明缓缓转过身,摸着她的头,小时候每次受了委屈,他都是这般安慰妹子的。不料雉奴的哭声越来越大,让他的心里说不出得难受,仿佛是从心里割下了一片肉去一般地疼。
“临行前,去家里给你嫂嫂道个别,也不枉她疼你一场。”
“唔。”
“家中还有些银钱,原本是想着给你当嫁妆的,全都带上吧,出门不易,有些财物傍身,我也放心些。”
“唔。”
“把我那匹马牵去,狗蛋他们也带上,他二人武艺不下于你,缓急时好有个照应。有什么消息,也可遣他们传回来,得空了就报个平安,好让我和你嫂嫂知晓,到了外面,不比这里,莫要争强好胜,少惹些事......”
金明这辈子只怕都没说过这么多的唠叨话,到了最后,雉奴已经哭得泣不成声,只有最亲的人才会这么无条件地宠着她,可这样的人世上只有一个,她也很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