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杞,原为夹在大宋与大理之间的一个小蕃国,靠着险峻的地形和两国通商要道的地位左右逢源,日子过得还算滋润,元人占据了大理故地之后,第一次征讨就是从这里打进广西路的,自杞王室死的死逃的逃,要不是宋人在钓鱼城下的意外一击,一早就并入了元人的云南行中书省,苟延残喘了近二十年,终于在三年前再一次被元人攻破,整个上层被一窝端,其地也变成了赛赤典的中转之所,直到,横山寨下的那一仗。
刘禹将元人的云南军团赶出广西路之后,出于祸水东引的需要,并没有深入追击,只是留了一支队伍驻守自杞这个战略要地,也可以说是广西路的门户,阿里海牙率大军南下,整个广西路被清理一空,邕州也不例外,甚至连邕州城都被拆成了白地,因此阿里海牙没有再派人深入邕州腹地,那些拆下来的城砖滚木,就成了自杞驻军搭建营垒的材料,被峒人用木筏子一路运过去,经过近两年的建设,已经变成了一个坚固的堡垒。
这支队伍就是虎贲军五个厢当中,唯一一个驻扎在中土上的厢,虎贲后厢。
沿着崎岖的茶马古道,一座雄伟的关城赫然出现在眼中,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那是汉人的杰作,高大的城墙,巍峨的城楼,漂亮的飞檐无不打上了深深的时代印记,若是在以前,韦凤玲一定会为之倾倒,可是在见识过琼州那些天外黑科技之后,看到这些土玩艺,已经完全提不起兴趣了,对了就是琼州百姓嘴里所说的。
土。
城墙样式土,守军的穿戴土,就连手里拿着精光的刀枪,也土。
君不见,虎贲军主力的四个厢,已经完成了火器的全面列装,她是见识过那种喷火棍的威力的,不但打得远,而且打得狠,更要紧的是人人都能轻易上手,包括了妇人,那意味着什么?有了这种大杀器,宋人的兵源就没了年龄和性别的限制,永不枯竭,除非战至最后一人,可在这个世界上,能让琼州五百万人尽数战死的大敌,只怕在天上吧。
“韦承宣!幸会幸会。”
就在她等得无聊思维开始发散时,关门大开,一群顶盔戴甲的军将迎了出来,为首的男子不过三十许,留着精心修剪过的小胡子,一脸笑意地冲她拱拱手招呼道。
“马指挥,别来无恙。”
“承蒙记挂,荣幸之至,来,里面请。”
韦凤玲带着随行的一众峒人部落头领走入关城,虎贲后厢都指挥使马应麟与她并排走在一起,向她介绍起这里的情况。
两人是老相识了,早在元人入寇之前,马家父子一个是邕州招抚使,一个是邕州都统,而她的阿爸则是邕州为数众多的羁糜州知州当中的一个,在马家父子眼中也就是土妞,连送上门当个丫环的资格都没有的那种。
如今两人的地位悄然发生了变化,马成旺在静江兵变一事中悍然反正,一举将府中乡绅尽数出卖,给了刘禹一个正大光明清洗的理由,这份大礼,换来了他们父子如今的地位,一个在琼州享受元老的尊荣,一个掌握着一个厢的虎贲新军,足足一万二千五百人!
而韦凤玲则因祸得福,虽然失去了家园亲人,却在刘禹扶持下成为了峒人的首领,随着琼州力量的逐渐壮大,特别是在半岛所有大小国家全都占到了他们一边,共同完成了远征南洋,灭亡两个大国的胜利时,峒人内部也渐渐趋于统一,那就是跟在强者的身后,今天,韦凤玲就是带着他们来追随强者的。
“我在琼州拜见了令尊,他让我带了家书与你。”
马应麟接过家书举手谢道:“有劳了,不知家父身体可好?”
“令尊如今倒像个富家翁,自言吃得好玩得好,就是成天惦记着出海,带人去寻海外的蛮夷,说是得利甚大,马指挥,恕我直言,海上可不是耍的,你最好劝劝令尊,莫要仓促行事。”
“多承指教。”马应麟捉摸不透她的用意,是心直口快好意提醒呢,还是背后有别的意思?难道是抚帅借她的口委婉地告诫自家父子?
“你言重了,就是一说,哪就谈得上指教。”
韦凤玲有什么说什么,也没注意对方的脸色变化,见他说得客气,连连摆手不止,马应麟大概明白了,多半是自己多想了,就这么一路走一路闲聊,一行人来到了城中的官署,他的指挥使衙驻地。
两边分主宾坐下,韦凤玲马上收敛了神色,拿了一封文书递过去。
“奉抚帅之令,峒人各部共计三万余人,自今日起听候马指挥调遣,咱们的人就在关外,除了粮食,还有一批军需辎重,以供大军作战之用。”
“太好了,某家早就盼着这一天!”
马应麟草草扫过那封加盖了抚司大印的正式调令,兴奋地一拍大腿,进军云南的消息一早就通过电波传到了他这里,可是因为要等待峒人的援军,特别是粮草辎重,一直耽搁到了现在,韦凤玲今天就是带人前来效命的,三万之众,已经是包含了邕州各地大大小小数千个寨子的青壮男丁,他们除了能拿到固定的报酬,还有属于个人的军功奖赏,因此,调兵令所到之处,无不是人人征先,这可是有先例的,晚了就没有名额了。
手里一下子有了四万多可用之兵,马应麟的激动也是有原因的,既然对方已经表明了态度,他自然当仁不让。
“那就委屈各位了,请看。”
马应麟将堂上的一付挂图放下来,这是云南的地形地貌图,为了绘制此图,两年里他派出了无数的探子深入敌境,打探敌情、收集消息、拉拢当地势力,如今终于到了派上用场的时候。
“咱们这里下去,当面之敌并不多,元人的主力在中庆路、大理一带,其中大部分被他们的主帅带去了蒲甘,蒲甘初定,他们正忙于镇压叛乱,此时就是咱们出兵的最好时机,为此,某决定,以虎贲后厢一万二千之众为主军,沿大路全力突进直插中庆路,韦承宣。”
“属下在。”
“你部留做策应,保障我军主力后路,接收投诚之地、拔除顽抗之敌,可有把握?”
“属下遵命,定不付指挥所托。”
仗要怎么打,早在他们过来之前就已经决定了,韦凤玲心知肚明,这么做不过就是为了确定上下级隶属关系,她都摆出了姿态,那些峒人头领也只能遵从,毕竟人家也说过了,宋人负责对付元人的主力,自己跟在后头捡捡零碎,要是这样都不成,还要峒人做什么?
一番军议下来,双方各自满意,当天虎贲后厢的军士就拔营而出,离开固守了两年之久的关城,犹如下山猛虎,顺着茶马古道,朝着元人云南行中书省的腹地急进,而为数多达三万的峒人在各自头人的带领下,好像出山觅食的狼群,潮水般地扑向那些大大小小的村寨、乡镇,将元人用了近二十年建设起来的政权基础,打了个七零八落,两路兵马各自行事,又相互策应,如同秋风扫落叶一般地。
席卷而下。
望乡岛,比起数月之前又有了很大改变,首先是一座混凝土码头让这里充满了现代气息,不再是大海上的一个荒岛,码头上除了一排排整齐的仓库,一条条坚固的栈桥,还矗立起了一座高高的灯塔,每到夜里就会发出耀眼的光芒,为附近的船只指引方向。
一支庞大的船队靠近港口,足足上千条海船,将整个泊区塞得满满当当,为首的大船靠在栈桥上,姜才顺着绳梯爬下来,回头又接下了一个动作有些僵硬的男子,正是本岛的岛主谢堂谢升道。
他们是进来避风的。
望乡岛的位置在半岛的右下,从琼州行驶到这里,就算是走了一大半的行程,姜才看着黑沉沉的天空皱起了眉头,谢堂却不管那么多,拉着他便往自家跑。
“要下大雨了,左右也走不得,不如进门一叙吧。”
姜才推托不过,只能接受了这番好意,他下船是由于岛上建了一个通讯中转站,想通过那里接收一些最新的消息。
果不其然,两人刚刚跑进寨子,瓢泼也似的大雨就下了下来,四下里汪洋一片,好在谢家的寨子是建在高处,还在每一幢屋子下面打了木桩子悬空,倒是不用担心会泡进水里。
“这风雨也不知何时能停。”姜才站在檐下跺跺脚,天地之间被雨雾笼罩,已经看不清远处的东西,就连立在山顶上的铁塔也是影影绰绰地。
“不好说,如今不到雨季,最多两三天吧,再过个把月,一下几十天也是有的。”
谢堂吩咐了自家娘子一句,顺手将淋湿的外衣脱下挂到衣架上,按下墙上一个金黄色的按钮,“啪”地一声,屋子里亮起了乳白色的光线,与外面的黑暗形成强烈的对比,就连姜才也是一怔。
“你这里有电?”在琼州住了那么久,一些基本的事物还是知道的,他自家屋子里就装了这种自亮灯,没想到千里之外一个小岛,居然也有。
“托那个铁塔的福,州里从海上牵了线过来,已经用了一段时日了。”
谢娘子手脚麻利地整了些酒菜过来,姜才也不矫情,同她道了谢,与谢堂分坐两旁,一边吃酒一边闲聊,大部分时候都是他在说,对方听。
“这回到琼州可算是开了眼,那么大的铁船,小山似的,竟浮在海上不沉下去,若是有这等船开过来,何惧这风雨,老姜听闻你得了个儿子,好福气啊。”
“侥幸侥幸。”
姜才本就不善交际,与谢堂又素无往来,只是这一次行军,因为要经过望乡岛,才让对方搭了个便船,谁知道谢堂竟是个自来熟,说话间往往让人推却不得。
“你家娘子殁了这些年,就没想过续个弦,若是有意的话,此战过后,某家为你保个媒如何?”
姜才眼皮子一跳,原来在这儿等着:“升道何出此言?”
“你那孩儿的生母,不是姬妾么?”
谢堂神神秘秘地说道,他在琼州那些日子,除了自己的事,最大的心愿就是那个不省心的女儿,托人打听了一番,凡是有点地位前途的,不是已经娶妻生子,就是有了婚约,唯有这位姜招抚家中,只有一个姬妾侍候,虽说近日生下了儿子,可那又算什么,将来主母进了门,有的是办法整治,虽然对方年纪大了些,可地位蒸蒸日上,又手握军权,将来的前途无可限量,家里更是简单得发指,实在是一门良配,再说了这个时代,年龄真不是问题。
姜才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带着一股微熏的酒气,凑过去说道:“其实,某家已经同州里打了招呼,让他们备下婚书,黄氏便是姜家主母,未曾公开而已,升道兄,你是第一个知晓的,千万要为姜某保密啊。”
谢堂一愣,反应极快地说道:“恭喜老姜,这是双喜临门啊,一定要多吃几杯。”
“吃酒吃酒。”
两人哈哈一笑,心照不宣地将这个话题揭过,谢堂虽不知真假,也明白对方这是婉拒了,好在没有撕破脸,一番推杯换盏之后,他又状似无意地说起了另一个问题。
“此战过后,咱们是向西呢,还是向北?”
“此话怎讲?”姜才停下盅子,不解地问道。
“若是向西,某这里就可以早做些准备,实不相瞒,咱们打下了半岛,天竺那里会不会毫无动静?某可是听闻,注辇人一心想打过来呢,或是官军腾不出手,交与开拓公司也是一样的,你是军方的人,对此意下如何?”
姜才呵呵一笑:“此事说与你也没什么,咱们琼州军就这么点子人,收拾了半岛上的鞑子,就该轮到中原了,那些蛮夷之地,你们愿意去闯,州里一向是支持的,人手方面,也尽可以招募些土人打前锋,他们死总比咱们死要好些,你说呢?”
谢堂也是嘿嘿一笑,伸出酒盅子与他一碰,然后一饮而尽。
在望乡岛停了一天,天色终于放晴,姜才的船队在此补充了淡水等补给之,便沿着海岸向北,一路直插半岛的另一端,真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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