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这些天的观察,脱不花已经完全相信了刘禹的说辞,忽必烈的确在集结兵力。按照他打探来的消息,一部分南下了,自然是为了防备宋人,而大多数则在大都城周围,只要联想一下整个汗国境内哪个地方在叛乱,其走向就不言而喻了。
在参与了城中的一系列事件之后,他被解除了软禁,可以正大光明地在这城中行走。脱不花行事很小心,并没有得意之举,从这些汉人身上他学到了许多,其中也包含简单的反跟踪。
做为负责大汗对外情报的心腹,他对于曾经绑架过自己的人自然不会和盘托出,在这大都城中,早就存在海都的探子,他们的公开身份同样是商人,位置在城西的骡马市,经营的自然是各类牲畜,尤其以马匹和骆驼居多。
脱不花并没有直接进去,而是找了对面一家色目人开的茶饮铺子坐下,点了一杯马奶酒一边啜着一边观察,既是想看看有没有人跟着自己,也是想看看那个商行有没有什么异常之处。
他并不担心这城中会有谁认出自己,因为忽必烈这边能认出自己的几乎没有,做为海都的左右手,敌人就算有所收集,那些资料上无非写着“身量不高、相貌平平”之类的套话,之所以如此笃定,是由于他对于别人的描述亦是这样,而按照这个标准,只怕大多数的蒙古人都能套得上,有也等于无。
原本他没有前来联系的打算,这处据点设立已经好些年了,经手之人的就是他自己派出的,为的是紧急联系之用,平常一般很久才会传递一次消息,距离太远了,来回数以月计,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眼下得到的消息其价值无法估量,如果不尽早通知海都,很可能会与忽必烈的优势大军一头撞上,那样的话一切就太晚了,故此他不得不亲身走上一趟,这里有着他急需的通讯手段。
让脱不花感到疑惑的是,这边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已经属于自己规定的紧急情况了,为什么在自己来之前没有收到任何消息?这样的疑点足够让他谨慎了,更何况他看了对面半天,竟然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发现。
现在是一天的开始,日头还没有完全升起来,街道上行人不多,各处的商铺都在赶着开门,对面的那一处也不例外。几个汉人、回回伙计拆下了门板露出不大的店门,一个管事模样的蒙古人吆喝着走了出来,让人拿扫帚清扫门口的道路,在他身后,走出一个三十许的中年男子,而这个人,脱不花一眼就认出,正是多年前自己派出的那一个。
没等他站起身打招呼,那人转头向管事吩咐了一句什么,就转身朝外走去,目光扫过街面的时候,脱不花下意识地一低头,避开了他的视线,然后从兜里摸出一张宝钞,放到了桌子上,起身朝着那个背影跟去。
看得出此人在城中多年来,还是混得比较熟,沿路都有人同他打招呼,可是他似乎有什么心事,回应得十分勉强,一刻也没有停下来。脱不花看着他奇怪的表现,心中的疑虑更甚了,两人的脚步都很快,不一会儿就到了一处主街,被跟着的那人脚步不减地横穿过去,脱不花却停了下来,因为对面是一间官署,上面的匾额用几种文字写着“警巡院”三个字。
“唔。”
当时心中就是一沉的脱不花有些不知所措,情况可能未必是自己想像的那样子,但眼前的事实告诉他,此人已经不可靠了,没等他想到怎么做,突然从后面被人用手捂住了嘴巴,身体也随之被拖入了一条巷子里,当他看清抓住自己的人时,手上立刻停止了挣扎。
“你到这里来做什么,很危险明不明白?说不定哪个人就是探子扮的,到时候怎么死都不知道。”一个汉军百户模样的男子用教训的口吻劈头盖脸地就是一通骂,脱不花没有丝毫的不满,因为他知道人家这是为了他的安全着想。
“我要那个人。”他怕人家听不懂他的汉话,一字一顿地说道,还好这句话没有什么歧义,男子一听就明白了。
“就是你跟着的那个人?你认识他。”
“是的,他很重要。”
男子点点头,脱不花不知道他是指的自己听懂了,还是知道该怎么做了,特别地强调了一下,这一刻他无比相信对方的本事,方才自己已经很小心了,可还是没有看出这人是如何跟在自己后头的。
想了一下,男子转身走进巷子里,似乎拿出一个什么事物,对着它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脱不花有些糊涂了,完全不明白他在干什么,不过汉人的东西自有其精巧处,他也很聪明地没有出口询问。
“行了,就他一人是吧,一会儿等他出来,你想办法引他到到偏僻处,剩下的事情我们来做。”男子很爽快地答应下来,这人是侍制交待过的重点保护对象,一般的情况下有什么要求都会满足他,不过是掳一个人而已,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说完,男子就走进了街道的另一头,有了他的保证,脱不花心里顿时有了底,他耐心地等到那人从元人那里出来,然后跟着一路返回去,直到一个巷子口,这里离着元人的官署已经有些远了,不逾会惊动巡兵。
“阿济格。”脱不花四下里看了看,突然朝着那人大喊一声,被他跟着的人身形明显一顿,转过身来的时候,面上僵硬无比,似乎难以置信他的突然出现。
“必阇赤,你......”没等那人说完,脱不花朝他招了招手,然后转身进了巷子里,那人走到巷子口,朝里头张望了一下,没有发现别的人,可是看着脱不花的眼神,他自己反而显得有些慌乱,向前走了几步,突然就掉头跑了出去,只留下脱不花一脸愕然地站在那里。
等到此人再出现的时候,身后跟着三个汉军,当先的是个百户,脱不花看到他们的样子松了一口气,被他跟着的那人一边指着他一边同那个百户说着什么,大概是指认自己是谁派来的探子吧。
“拿下他。”出乎意料的是,百户指着脱不花径直说道,两个汉军军士立刻上前,将他反手押了起来,脱不花没有动弹,也没有出言反驳,他知道人家这么做,肯定有其用意。
“你说他是敌人,有何证据?”等拿下了人,百户转头问那个指认的男子。
“都在我的店里,我带你们去。”
许是看到自己害怕的人被押了起来,那人胆子也大了些,拍拍胸脯说道。百户做了一个前头带路的手势,这才朝脱不花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安心。
进了那家店,同这时空所有的铺子一样,都是前店后库,卖牲畜的又有所不同,后面就是一个饲养场,到处都充满了牲口特有的味道,让人忍不住想捂住鼻子,不过对于草原人家来说,这才是最正常的气味。
“你一人说了不算,将所有叫出来,认认这个人。”百户走进院子里,没等那人继续带路,叫住他吩咐道,虽然有些奇怪,但那人没有质疑什么,喊来之前那个管事,让他将店里的伙计全都召了进来。
店里连管事带伙计一共不过七个人,看到几个汉军押着一个蒙古人进来,自己的东家在一旁指指点点,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个百户再三确认了没有遗漏,这才命人开了一个厢房,将那七个人全都投进去,美其名曰“以防不测”。
“交给你了。”大局在握,百户露出了一个笑脸,押着脱不花的两个汉军军士听到这话同时放开他的手,脱不花点点头,人家的确比自己想得周到,一下子就控制了这个铺子。他一得到自由,就从一个汉军的腰间抽出一把长刀,刀光明媚刺眼,那个被他跟踪的男子看着眼前的变化,已经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必阇赤,都是那个回回威胁我的,如果不听他的,就会杀了我,饶命啊......”那人一下子扑到脱不花的脚下,抱着他的靴子恳求道,那种下作的表情就连三个汉人军士都看得直摇头。
“你说的回回已经死了,既然你这么听他的话,我就送你下去侍候他吧。”脱不花冷笑一声,毫不迟疑地一刀刺进他的胸前,当场就捅了个对穿,那人连叫都没有叫出声就歪了过去,脱不花一脚踩在他的尸身上,将那把刀拔了出来,然后蹲下去将他的眼睛合上。
能被他选中的,当然不会是毫无感情之人,原先也称得上是自己的心腹,这样的背叛,要比自己带来的五百骑军全军皆没还要令人痛心。出了这件事,总算让他看清,之前迭刺忽失所做的一切都是不怀好意地,要不是被汉人误打误撞地捉来,此时只怕已经被人砍下脑袋送到了忽必烈的座前了吧,突然之间他感到了一种庆幸。
“就这么杀了?不是说他很重要么。”百户不料他说杀就杀,有些诧异的开口问道。
“重要的不是他,而是这屋子里的东西。”
脱不花将刀还给军士,带着他们朝主屋走去,那间屋子很大,里面除了用作招待的堂屋之外,右边是住人的寝室。而左边,则养着许多的鸟儿,以百户的眼光看不出这些鸟儿有什么特别的,脱不花看到它们,却像是看到了什么了不起的珍宝一般,连脚步都放得很轻,生怕惊到了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