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三刻,日头将将升起来,远处的江面被一层薄雾笼罩着,白茫茫地一片。从官道上传来,由小逐渐变大的蹄声却打破了清晨的宁静,奔出城楼的官员们有的神色不变,而有的人已经察觉到了异常,因为这个方向,是通往敌区的江州。
城下的兵马来得很快,两人一排的骑军已经清晰可见,皂衣黑甲盔顶一丛白缨,再也明显不过的汉军装束,击破了众人心中的幻想,胆大者面色不豫,胆小者神情张惶,没有人再敢说一句话。
当头的两骑在距城三百步左右的地方便不再前行,而是各自朝左右展开,在他们的指引下,全军延着城墙开始横列,整齐划一的步伐如同一人,隆隆的蹄声敲击着大地,如雷霆一般震撼着城上守军的心。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军列在不断地延伸,两头已经看不见了踪影,当中依旧有一面又一面的百户旗千户旗被挑出,后头远处的官道方向,烟尘大起,像是更多的兵马正疾驰而来,仿佛没有穷尽一般。
“龟儿子的,弄啥子嘛,愣个大的阵仗。”
一个守军不屑地嘟囔道,刚好被走近的刘禹听到,他不禁微微一笑,赵应定带来的这些人的确是历经战事的老兵,其中虚实一眼便知,不像自己还得靠情报支撑。
城下的军列终于停止了蠕动,当中最后出现的一面大旗之下,一员大将被一群将校簇拥着策马而出。刘禹冷冷地看着下面,这么远的距离面相是看不清的,他又不想使用望远镜,然而不看也知道那人是谁,好一个“文武全才”的“民族英雄”!
大奸者必有大能,按照历史的记载来看,此人的能力还在他的族兄张世杰之上,不过连伯颜那等人物都会过了,这样的小角色已经激不起他的好奇之心,刘禹只想知道他打算怎么做。
不知不觉中,城楼上的众人都看向了自己的主官,为此,刘禹特地换上了自己的新官服,朱紫色的三品大员服饰十分合体,穿在一米七七高的他身上更显得修长挺拔,镇定的表情冷峻的眼神,嘴角似乎还有一个轻蔑的笑意,不管是真是假都让人觉得心安。
“中书,敌军势大,可有良策?”
发话的礼部官员尽管压抑了声音,刘禹还是听出其中有微微的颤抖,这是很正常的,当初他不也是一样,事后尿没尿裤子都不记得了。
“吕副使,你怎么看?”
刘禹没有直接答他,而是随意地提到了另一个人,吕师孟不知道在想什么,突然问到自己头上,不由得愣了一下。
“下官以为,他们似乎没有攻城之意,不如遣人出城与之交涉?”
“那副使以为,谁人可担此任?”
刘禹自动忽略了他的废话,几千骑军没有器械如何攻城,摆开阵仗,虚张声势不过是动摇守军之心罢了,如果能让对手不战自溃那是最好,元人这一招曾经屡试不爽。
“这......”
吕师孟左右望去,众人见他的眼光看过来,纷纷低头避开,显然没有人愿意接这个活。
“若是中书信得过,下官愿往。”
吕师孟挤出了一个勉为其难的表情,换了个语气慨然答道,不知情的话,谁都以为他是自靠奋勇,就连刘禹也露出一个赞赏的笑容。
出城?那是不可能的,就算不开城门用篮子吊下去,一旦让此人前往,敌人就能尽知城中虚实,刘禹也不过是试试他罢了。
“副使忠勇可嘉,不过还没到时候,且看看他们怎么说吧。”
随着刘禹将手一指,众人将视线转向城外,只见军列中跑出一骑,朝着城下走来,一直到护城河边方才停下,看样子是个小校,来人将坐骑勒住,向着城楼上张望了一番。
“你等听着,此地为大元之境,速速开门纳降,否则大军过处,鸡犬不留。”
怕上面听不清楚,他扯着嗓子连叫了三遍,众人听到这样的话,都是面面相觑,情况很明显了,敌人上来不问情由,这是要开战的节奏啊。
“射他。”
刘禹的反应更是让众人吃惊,他拍了拍身前一个守军的肩膀,指着城下那人说道。
“好咧。”
守军反应过来便是一喜,这么直接霸道的上官还是头一回碰到,很是对他的脾气,当下便从靠在脚边的箭囊中拔出一支羽箭搭在弓上,眯着眼睛瞄了一会,然后缓缓拉开。
东流县城自然没有建康城那么大,城下没有羊马墙,护城河的宽度也远远不如,那人离得很近,硬弓的射程完全够了。羽箭一离弦,刘禹就知道守军对的是马而不是人,这么做应该不想落空吧,如果是那个小女孩在此......他的心思微微有些飘散。
“咴!”
果然不出所料,城下的战马突然长嘶一声高高立起,将猝不及防的马上骑士摔了下来,然后自己也呯然倒地,一支羽箭斜斜地插在颈项处,只露了半截羽尾在外面,眼见是活不成了。
“哈哈!”
看着来人连滚带爬地逃向自己的军中,连头盔也来不及去捡,守军们不由得开怀大笑,一时间冲淡了紧张的情绪。刘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他知道这只不过是个插曲,这么做的目地不是为了激怒敌人,而是想告诉他们,自己的决心,同时也是做给手下看的。
“有些意思。”
张弘范看也没看手下的狼狈模样,也没有露出生气的表情,反而微微一笑,这样的情形既在他的意料之中,也有些意外之处。
宋人有所防备不出所料,否则他不会倾巢而出,而守将的强硬则有些奇怪,颠覆了他平日里的印象,让他不由得重新审视自己的计划。
“沿城池打探一下,看看他们有多少人?”
张弘范扭头吩咐了一句,原以为不过一个使团而已,纵然有护卫也就数百人而已,眼下所见正面城墙上就不只此数,宋人莫非早就知道了自己的举动?这应该是不可能的,因为他直到出发前才告知了部下去做什么,
同行的水军不比骑军,下船、整队、搬东西都需要时间,眼下这招“虚张声势”看来落了空,他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不过看这城池的守备,张弘范明白对手也是一样,他毫不怀疑最后的结果是什么,哪怕死点人,能达到目地也就成了,反正那些都是降军,没什么可惜的。
相比这些,他更感兴趣的是城中主官,对手有些本事,才不枉他如此煞费苦心,不过那都是破城擒将之后的事了。
东流县城的码头离城不过二里地,城池本就缘江,因此码头修得也很近,此刻,原本空无一人的码头上热闹非凡,一溜上百只平底双桅大帆船正在陆续靠港,从上面下来的除了一队队的军士,还有大捆大捆的木料等物。
“快,快。”
已经上岸的几个将官都在大声催促着,新来的这个汉军统领可不好说话,现在他们已经在城下列阵,自己这一头如果太慢了,保不齐就会有责难下来,江州那摊子事还没完呢,谁知道会不会抓去当个替死鬼。
攻城虽然是件要命的事,可是眼下也顾不得了,听说对手不过是个使团,想必不会有什么激烈的抵抗吧,心存侥幸的新附军将校们只盼望能将功补过,这功劳自然要着落在那座城池上。
在他们的一齐努力下,从水路过来的新附军二千余众集结得很快,那些大大小小的木料也被分解开来,就地组装成一辆辆的蒙车、云梯等物,将官们都舒了一口气,眼见着再有半个时辰,就能整军攻城了。
“千把人?”
收到消息的张弘范在马上坐直了身体,这个数目超出了他之前得到的消息,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了。
兵法有云: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能战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自己所领之兵五倍于敌,当然就要速战速决,不过打法可能要变一变了。
“去传令步军,分成两个千人队,各攻一门,先登者,本官保他一个实职千户。骑军各部,除扼住诸门要道之外,一应立于阵后,以为策应。”
张弘范思忖片刻,断然下令,随着他的将令,原本簇拥在身边的众将都轰然领命而去,横亘在城西的骑军开始变阵,一部朝着城北移动,留在城西的也开始收缩,只等着做为攻城主力的新附军步卒到来。
城楼上的宋人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行动,等到扛着云梯推着蒙车的步卒整队行来,谁都知道一场战事已不可避免,守军们自觉得默默地开始做着准备。一众文官却走也不是,站也不是,纷纷望向自已的主官,却发现刘禹的目光并没有看着下面,而是朝着了大江的方向。
“来了。”
他仿佛自言自语地说出了两个字,让众文官大惑不解,什么来了?难道城下的敌军还不是全数,这要怎么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