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雪花漫天,吟欢也难得随着肖淑妃出宫去。只是这日,夜行欢却是追随在吟欢身边,只字不提。
吟欢打开窗帘,只见那在寒风中立着一个绝世的男子。男子手里勒着一根缰绳,一袭黑衣,黑发被一只精致的黑耀冠子束起来,显得十分精湛。他面无表情,手里拽着缰绳向前行走。吟欢虽然不曾与他同乘,却是感觉得到他的寂寞和落寞。
人生在世,如果有朝一日可以寻得心中所爱之人,固然是好。若是不能,为他做些事,也可以让他铭记于心。放下窗帘,吟欢在看看眼神痴痴注视着窗外的迦鹿。
那眼神中带着酸楚,带着担忧。吟欢不忍,只好低垂额头。这世间的感情,有几人可以不如那越女一般?好歹吟欢和苍凛尘也是心心相映,如迦鹿与夜行欢,如光明与碧水,即便曾经有爱,如今也不得不天涯陌路……
车子忽然咯噔了一下,吟欢勉强支撑着车身子,才是坐稳。只是刚刚站稳了身子,便是见彩兰跑上前来道:“皇后娘娘,冬天路滑去,前边已经封路了,我们是不是要换一条路走?”
吟欢打开帘子,寻了去,只见远处被石块围得紧紧地,显然是不方便进出的。即便是此时让人去将那些石块掰开,也会废上些功夫。吟欢又抬眸对上了夜行欢有气无力的双眼,只好道:“走吧,绕着南山走。”
“是。”彩兰跪拜之后,小跑去前方。
夜行欢的眼却是忽然抬起,对上了吟欢的眸子,微微一亮。吟欢报以微笑:“如今天气严寒,行路也是不便,若是可以保得平安,倒是不如去走好走的路呢。”
只是吟欢只看到了夜行欢的明亮双眸,未曾注视迦鹿的眸子黯然失色。
行至南山脚底,车队便是停了停。夏毓婉虽然是赢国公主,但出嫁随夫,虽然她不曾与苍凛尘有婚姻之礼,但为擎国做了牺牲,苍凛尘依旧是将她风光大葬,埋在了南山中。
南山多菊花,虽然此时菊花已然开败了,但为了时时刻刻表示对死者的安慰,还是在宫里培养着菊花,每日送到南山来。
吟欢在轿辇中等着,却是见迦鹿也未曾离开。吟欢将手里的东西随意放,问道:“你为何不与他同去?”
迦鹿神色黯然,表面上却是勉强一笑道:“我若是和他去了,便是耽误了他和多和公主的谈话,逝者已逝,不如让她入土为安。更何况,他们都希望多单独相处一会。”
迦鹿微笑示意并无不妥,吟欢还是将手放在了她冰冷的手背上:“得你如此宽容之人,也算上是他的福气。”
迦鹿双眼迷离,心中却是不置可否。那眸子在吟欢的眼底,看着的却是让人十分焦虑。
月影黄昏十分,吟欢的轿辇已经回到宫里。苍凛尘原本是不愿意让吟欢出门去的,但想着她近日见到那样血腥的场面,去肖府温泉处歇息也算是极好。
只是当晚上见到吟欢之时,他的心还是不免被揪动了一下。苍凛尘走到吟欢身后,将她只是着了一身紫色衣袍的单薄身子环住,温热气息在她耳边扑打着道:“朕见你今日状态不佳,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吗?”
吟欢知道他在身后,便没有被惊吓,倒是他如此体贴的询问,让吟欢有些不习惯。
吟欢将身子朝后微微靠着,侧着脸调皮抬眸与苍凛尘四眼相对道:“没事,不过是是些小事罢了,过一会也就好多了,不必担忧。”
苍凛尘也不再继续问下去,只是这话语间还是带着让吟欢紧张的问候。
烛光越来越暗,迦鹿将最后的炭火换好之后,便是退出门去。
忽然苍凛尘拉着吟欢走到床边,将她放在腿上温柔道:“朕若是几日不见你,你会否想念朕?”
吟欢见他那认真的神情,似乎是带着期盼的。夏毓秋的背叛和死亡给他带来的是极度不安全的感觉,想必他一时半会也是忘记不了了。
吟欢顺着他拉的方向随意坐着,微微一笑道:“若是你想我,便是回来看我。若是不想我,即便是我让你来这里,你也不会来。这种问题,你难道还需要问吗?你是自由的,我也是自由的,即便你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在我心里,你也和一般人是一样的,都是有选择的权利。”
吟欢心心念念在意苍凛尘总是用“朕”这个词语和她说话,她原本以为,若是一个男子可以为一个女子守住誓言便是极好。只是听过了苍凛尘的那些无法兑现的誓言,她如今倒是也不计较太多。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只是希望苍凛尘可以像是待普通人家的妻子一般待她便好。
苍凛尘那深邃的眸子微微一暗,忽然将吟欢拉着道:“朕很希望你说一句想念了,但若是你说了,也就不是你夏吟欢了。”
苍凛尘的大手将吟欢揽在怀里,侧脸贴着吟欢的额头,微微一愣。夏吟欢若是不这样霸道专横,也就不是那个他认识的夏吟欢,那样他还会这般在意她的喜乐吗?
月色温润,二人相拥而眠。吟欢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身边,张开双眼却是见苍凛尘正睁着眼睛看着她。
“怎么不睡?”吟欢定眸望着苍凛尘深邃的目光,伸出一只手在他的眼睛上微微触碰,希望将他的眼睛盖上。明日还有早朝,若是他此时不睡,岂不是要累坏了?
吟欢身子微微一动,苍凛尘却是用大手将她牢牢按紧。时光凝聚在一刻,忽然一个沉闷而带着沙哑的嗓音打断了寂静,见苍凛尘喉头微微一动,道:“其实朕不是真的想要杀了她,只是她做的让朕很失望。”
吟欢先是目光微微一滞,在看苍凛尘眼底带着一种浓重的失落,便是知道他说的人还是夏毓秋。
吟欢将苍凛尘的手紧紧握着,微笑道:“你若是不杀了她,她便是会寻了机会和赢国密谋要了你的命。这个世界原本就是弱肉强食,你若是要成为帝王,这些是是非非便是不会远离你。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若是要成大事,必定要耐得住寂寞。”
吟欢微微一笑,却是见苍凛尘身子一僵,原本侧着身子对着吟欢,却是在吟欢说完这些话之后,朝着吟欢转过来。双眸璀璨,盯着吟欢紧紧不放道:“你这些话是从哪里听来的?朕是擎国的王,你是赢国的公主,让朕去灭了你的国家,你难道不会觉得难过吗?”
吟欢心中知道,他的话不过是在求证罢了。的确,即便是像夏毓秋那样不被重用和重视的女子,在国破家亡之中还是选择了亲情的家园。而她这样的女子,竟然会放弃所有一切,一心为了这个国家?简直就是荒谬!
但吟欢也不愿纠缠,她执起苍凛尘的手心,在手心处写了一个字。
苍凛尘忽然笑了,大声道:“难道在你的心里,你的父皇和你的所有族人都还比不上一个爱字?”
吟欢并未觉得好笑,人生在世,许多事情都是由不得人做主的,但若是有可以做主的机会,定是不能放弃!即便那个人是生育你的人,但从未给过你一日温暖,如同野兽一般生活着,和只是为了生存有何两样呢?她不愿成为那样的人!
吟欢垂眸,将握着苍凛尘的手从他的手中抽出。那红罗帐子被窗台吹进来的冷风吹得翩然而起,吟欢紧紧握着被角,这样鲜艳的红色,如同是在大婚之夜应该有的红色,但吟欢却感觉不到那种想要的温存。
即便是苍凛尘和夏楚雄一般,对她都做过十分歹毒之事,即便他们都不曾懂得爱是何物,但吟欢依旧是会选择苍凛尘。
毕竟这个男人,让她知道了爱是多么重要,她对于他的心,还是放不下,她爱着他,这样便是不会忘记爱的存在。
吟欢眸子微微眯起,那长如蝴蝶羽翼的睫毛微微煽动,似乎是带着春风一般,送来阵阵暖意。
苍凛尘听着她半天不曾说话,原本双手交叠放在脑后,此时也是侧着身子看了一眼她,温柔道:“告诉朕,在你心里何为爱?”
这是什么可笑的问题?她为了他愿意留在这里,为了他生儿育女,而他竟然不知道爱为何物?自古皇帝皆是无情,果真如此。
倒不是愿得众人都对其无情,只是帝王本来就寡情罢了。寡情之人,何以爱人?何以被爱?
吟欢长长叹气,心中念着这些时候受到的委屈和心酸。竟然吟出了她心中所想的那句话来:“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苍凛尘身子一滞,带着疑问的眼眸盯着吟欢的眼道:“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吟欢心下一凉,她想要飙到的意思,便是苍凛尘即便不是君王,她也定会生死相随。不离不弃的爱情在苍凛尘的眼中,看来不过是可有可无,时而需要时而不需要的罢了。
冷哼一声,她便转了身子去睡。眼角才是刚刚闭上,便是觉得有温热的液体从眼角华润而出。
忽然闻得背后一个沉稳声音用深长的语气打破宁静和尴尬道:“睡吧,朕明日还要早朝。”
他竟然不会来安慰一下?吟欢心下一冷,这个男子究竟是如何的人?竟可以这般绝情冷淡?
想到此处,她的泪便是如同决堤的水坝再也停不下来,那绣着鸳鸯戏水的红色绢帕枕头,也是被浸湿了一大片。
帝王之爱,倒是不如她在人世间的大好男儿中随意挑选一人。即便是海角天涯飘零自落,也好过深宫冷院孑然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