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轮换,时节眼见着一步步走进了深冬,再有一月多就是大年了。京都的街道上明显变得更加热闹起来,各家店铺里都进了新货品,海外的洋货,南方的丝绸,新式样的首饰,就是卖糖葫芦的小贩都挖空心思找了些窖藏的果子挂上糖衣,高声叫卖,惹得一众孩子们闹着父母要铜钱,买上一根吃个新鲜。
可是,大宗正府里却是半点儿喜气也没有。后院堂屋里,大宗正紧紧皱着眉头,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背着手满屋子乱窜。刚刚宫里那位贵人又传来了消息,那边要派人亲自动手了结了董氏。
初始他还很欢喜,但后来想想又觉不妥。虽然不用自己亲自动手了,只要行个“方便”就好。但董氏毕竟是堂堂的大齐王朝的一品王妃,很多人眼见她抬头挺胸走进来的,结果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死在宗正府了。
事后追其起来,他多少都要担些责任的。毕竟人是在宗正府出的事,随便治自己一个照顾不周,看管不力,都够他喝一壶的。更重要的是强将手下无弱兵,董氏这般强势,她身后那些护卫也绝对不是善茬,惹急了他们要取自己的性命给主子陪葬也不是不可能啊。
本来想着将董氏这烫手的的皮球儿扔出去,就万事大吉了。那知抛得太高撞树上了,居然还带往返的。如今看来,他也不指望那位贵人赏他儿子个好出身了,但求平安抱住小命就好,千万不要偷鸡不成蚀把米,里外不是人啊。
不管再怎么想急得跳脚气的想骂娘,大宗正心里都明镜似的,请神容易送神难啊。悔之当初晚矣,只能冥思苦想接下来要怎么安排才能两不得罪,夹缝求生存了。
当日晚上大宗正就因为风寒病倒了,据说烧得脸色通红,直说胡话。太医院里的太医都被请上门了,又是针灸又是灌药,折腾了一晚上,又熬了三四日才总算勉强清醒。大宗正夫人带着几个儿女欢喜的拜天拜地拜神佛,只有大宗正头上搭个白布巾,心里苦的跟黄连一般。默默祈祷他这苦肉计能有些用处,拖过一日十一日,若是谁觉得拖不起了,私下动手了,他一个病重的借口也勉强说得过去…
这消息自然也传进了宫里,薄太妃主仆自然猜到大宗正的那点儿小心思。薄太妃保养极好的脸上,微不可见的蒙上一丝暗色,眉头狠狠皱着,骂道,“狗奴才,竟欺到哀家的头上来了,他这是吃了真是熊心豹子胆了!”
“娘娘别气坏了身子,兴许宗正大人真的一时不慎染了风寒呢。任他再怎样也不敢忤逆您的意思,还是再等两日吧。到时候他就算他真有退意,老奴亲自整治他给娘娘出气。”
郭嬷嬷生怕主子气坏身子,笑眯眯劝慰着,末了转身从小宫女手中端过茶杯茶恭敬呈给薄太妃,“娘娘尝尝这刚沏好的雪顶含翠,这可是皇上专门为您找来的,极其难得,皇上自己都没舍得喝上一口,就都给您送来了。”
听郭嬷嬷提到皇上如何孝顺自己,薄太妃脸色缓和了一些,她端过青花瓷杯轻轻抿了一口,柳叶眉也舒展开来,“罢了,夜长梦多,不必等那狗奴才了,今晚你就直接去宗人府送董氏上路吧。”
老嬷嬷赶紧应下,笑道,“是,娘娘放心,安心睡下,明早必然有好消息。”
“好,你办事,哀家放心。”
这主仆两个的如意算盘打的是不错,可惜计划永远没有变化快。就在她们说话的功夫,前边朝堂上却是因为一封加急军报,乱成了一锅粥。
原本眼见大年将至,几个平日里善于阿谀奉承的臣子就上折子歌功颂德,鼓吹大齐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建议皇上下旨在皇城门前的大街上搭建彩楼,到时候召集民间的舞狮等杂耍队伍齐聚彩楼下表演,与民同乐。
皇上虽然聪慧又果决,但年纪毕竟才只有十四岁,童心未泯,听得这个建议自然欢喜。正是兴致勃勃与臣子们讨论之事,加紧军报就送到了。送信的军卒路上跑死了三匹马,抵达宫门外把信件交给了中书省的书吏就直接昏死过去了,可见事态紧急。
中书省不敢怠慢,就直接把军报送到了朝堂上。少年皇帝只看了一眼就大惊失色,喝骂道,“这是怎么回事,为何北蛮铁骑入境,才送了军报进来。兵部尚书呢,滚出来!”
皇上虽然不是先皇的血脉,但却继承了先皇仁慈和善的性情,平日从未发火喝骂臣子,今日这般,着实吓坏了众人,齐齐跪倒,高呼,“皇上息怒,臣等万死!”
“朕不管你们死活,你们到底谁来说说,北蛮入侵,为何实现没有半点儿消息!”皇上当真动了怒火,抓起龙书案上的军报就砸了下去。
左右两位丞相外加几位实权尚书互相对视一眼,就爬行几步上前捡起了皱军报,结果这一看也是变了脸色。
大齐在开国之初皇帝勤政爱国,励精图治,凭着兵戈铁马打下大好河山,也曾有过几代盛世的景象。
但就像所有的朝代一样,在极度安逸之下,慕容皇族慢慢变得贪图享乐,完全忘记了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道理。特别是到前任几代皇帝都是奢靡无度,致使国库空虚。上行下效,臣子们也多有贪墨,镇守四方的铮铮铁骨男儿也因为缺吃少穿,慢慢灰了心,得过且过了。除了北边军城偶尔有奏折禀报斩获几十马贼,其余十数万大军再无半点儿功绩。整个大齐在歌舞生平的表象下,已是岌岌可危。
十年前若不是中山王趁着大金汗王和二王子猝死之机,冒险带人进入草原刺杀了大王子,使得草原剩余几位王子互相争夺厮杀,硬生生给大齐争取来十年的和平时光。否则,大齐怕是早就被草原铁骑踏遍了。
但如今,本来毫无南下动静的草原铁骑不知抽了什么疯,居然不知从哪里越过两国间的险要山峦,避过军城的封锁攻入大齐内地,眼见再有千里就要杀到京都了。
这样惊秫的消息,通过丞相几人的口中传达到文武百官们的耳朵里,就像热油里添了两瓢冷水,霎时炸了锅。
不论平日里顶着一副清高傲气模样的文官,还是威武不能屈的武将,都被吓破了胆子,习惯歌舞升平的他们,怎么都不相信这一消息。
十年弹指一挥,草原铁骑重整旗鼓,直逼京都,大齐却还是没有任何改变,这如何能够抵挡铁骑的强势践踏?
众人议论纷纷,一时都没了主意,有的甚至盘算好退路,若那蛮兵杀来就收拾细软逃命去,完全不曾想到,国将不国,何以为家?
朝堂上吵成一片,说什么的都有。文官大骂北蛮擅自入侵,冒犯大齐天威,要派遣使者,严厉谴责。武官们则说起北蛮今冬又遇大雪,必定因为缺少粮食才贸然进犯,只要赏他们一些粮草金银,就会退兵。
当然也有那心里还存了些忠义的臣子,眼见所有同僚明明吓破了胆子,却还在自欺欺人,端着天朝大国的架子,气得恨不得把他们齐齐捏死。如今最要紧的不是大齐的颜面,是迅速找到北蛮入侵的原因,这样才能从根本上解决破国的危机。
显然,少年皇帝也是这般想法,他抓起手边的玉石镇纸砸到了金色的地砖上,清脆的碎裂之声,终于让一众臣子们回过了神儿。
“谁给朕说说,北蛮到底为何入侵?若是你们连这个也不知道,那不必等北蛮骑兵杀到,朕就送你们去午门斩首!”
帝王一怒,四海血流,文武百官们难得闭了嘴,各个眼珠子乱转,生怕被皇帝一个抓出来做那恐吓猴子的公鸡。
到底还算有个小侍郎,脑子活络,突然想起前日听得的闲话儿,于是惊叫道,“啊,难道是因为中山王妃?”
皇帝闻言就皱了眉头,沉声问道,“中山王妃?到底怎么回事,速速给朕说来。”
那小侍郎不敢耽搁,就把中山王妃如何因为在京都外客栈指使手下杀害客栈掌柜和伙计,被宗正府收押一事说了个清清楚楚。末了他生怕皇上还不明白,想了想又添了一句,“中山王收养的那个义子,年初时候回了草原,有消息说他以强势整合了大半草原,如今怕是听说中山王夫妇出了变故,这才前来…嗯,探看。”
“哼,探看!”皇帝伸手重重在龙书案上一拍,恼道,“谁探看亲人要带着两万铁骑,这就是同朕示威的!可恶的蛮子!”
“皇上,如今形势危难,可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还是想办法先平息了那写蛮骑的怒气,让他们退兵才是当务之急啊。”
“就是啊,皇上。不如先让大宗正放了中山王妃,只要北蛮退兵,一切才好从长计议啊。”
文武百官一听得找到了症结所在,极容易就能脱离破国的危险,都是纷纷开口劝说道。看那架势,恨不得直接把中山王妃当老娘供起来都成,只要他们能保住如今的歌舞升平和荣华富贵。
但少年皇帝不知想到了什么,却是沉默了,最后扔下一句话,“待朕想想再议,退朝!”说罢,一甩宽大的袍袖就回了后宫。留下一众文武百官们是急得抓耳挠腮,却也不敢抓了皇上,一定要他立时下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