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前一后顺着青石台阶往上攀登,在山下还不觉得如何,待得站在山顶才发觉这里居然十分宽阔,一座守卫森严的两进院子坐落在正中,四周松柏环绕,倒也透着几分大气庄严。
夏明义脸色立时又恭谨了几分,白衣少年却是皱了眉头,脚下不停,直接越过低头行礼的护卫就进了院子。
正房大厅里,一个身形魁梧的中年人正倒背双手,默然而立。许是听得脚步声,他乍然回过头来,露出刀削一般冷酷的面容,双眸里厉色闪过,好似一瞬间就能把人冻僵一般。
夏明义在人前那般嚣张的模样,但是一见到这中年人,立刻就双膝跪倒,磕头之后又战战兢兢禀告道,“教主万安,属下夏明义特来交付任务。”
那中年人正是传说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弥勒教主,平日他多是带着面具,只有极得他信任之人才能偶尔见他的真容一面。这会儿他居然揭了面具,站在这里等待,夏明义心里如何激动,简直无法言喻。
“起来吧,”中年人伸手虚扶了一把,淡淡说着。
夏明义却因为这一句激动的又磕了一个头这才爬起来,然后恭敬又禀报道,“托教主洪福,属下幸不辱命。”
“哦,我接到你先前传来的消息说,顺利拿到那印鉴了,辛苦了。”中年人不知想到了什么,眼里眸光大盛,难得赞道,“你是教中最得力的,这份功劳我记下了。交出印鉴,下去领十颗益气丹就歇息吧。”
夏明义一听这赏赐,欢喜的声音都颤抖了。益气丹可是弥勒教里独有的丹药,据说由教主一位神医好友琢磨配置的,用了无数珍贵药材。吃上一粒,能平白增添五成功力,维持一个时辰,这对于他来说,无异于是多了半条命。毕竟争斗的时候,很多都是旗鼓相当,若是能填上一分助力都是好的,更别说足足五分了,简直就是压倒性的胜利啊。
“谢教主赏赐,属下以后定然更加尽心尽力!”说着话,他却有些为难的看了一眼旁边沉默不语的白衣少年。
中年人精明之极,见此怎么会不知原因,于是挥挥手道,“你先下去吧。”
夏明义如蒙大赦,赶紧倒退几步,这才转身赶紧走掉了。他在教中也算有些地位,对于教主和少主父子俩不合的传闻也听说过一二,当然不会傻到留下,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果然,白衣少年扫了一眼大厅里再也没有任何人,就立刻开口问道,“我娘呢,她身体可好?”
中年人皱了眉头,呵斥道,“男子汉以大业为重,总挂念一个妇人,如何让我放心把教中大事交付与你?”
“一个妇人?”白衣少年闻言更是恼火,脸色明显黑了下来,一字一句从牙缝里挤出来,质问道,“你口中这个妇人,是我娘!我身为人子挂念她有何不对?倒是父亲,你是不是也该尽到一个夫主的责任,我娘是你的结发妻子!”
中年人好似极不愿意提及这个话题,不耐烦的摆摆手,岔开话头儿问道,“印鉴呢,可在你身上,拿来我看看!”
白衣少年伸手入怀,掏出那只样式古朴的戒指,想起当日之事,眼里闪过一抹愧疚,但抬头时却照旧是一副冷酷模样,“东西,我取回来了。你呢,是不是该去探望我娘了?”
中年人右手一伸,闪电一般从儿子手里抢过戒指,双眸灼灼的仔细打量着,嘴里无意敷衍道,“你先下山吧,我随后就到。”
白衣少年气极,还要说话的时候,中年人已是高声喊着门外的护卫,“召集四大护法,有要事商议!”
“是,教主。”护卫们答应着就纷纷散去送信,白衣少年望向拿着戒指,已是有些半癫狂的父亲,到底还是没有说什么,转身就下了山。
冬雪覆盖的山峦,景色多少还算有些看头。白雪下,偶尔露出黑色的山石,加者那些傲视风霜的松柏,组成一幅水墨般的画卷。几只不知名的鸟雀飞过天空,叫声划过安静的山林,别样的悠闲。
但白衣少年却是无心欣赏这一切,他脚下飞快,半点儿不理会那些上山教众的行礼和招呼,一心想早些去探望病种的母亲。
当日他离开时,她已是不能走动,整日依靠在床上,如今不知是否有些起色了。
可是,老天爷今日许是忘记带慈悲之心出门。白衣少年刚刚走进山庄西侧的小院子,就听得屋子里有丫鬟惊叫之声。
不知为何,他心头就是猛然一缩,几个闪身就冲进了那半敞着门的屋子。
布置的雅致又朴素的屋子里,一个丫鬟正手足无措的站在床边惊叫,地毯上骨碌碌翻滚着一只青花瓷碗,散发着浓浓苦涩味道的药汁洒在地毯上,尚且在冒着淡淡的白色热气。
而挂着淡青色帐幔的床上,那个形容枯槁的妇人却是没了气息。
白衣少年双腿一软,乍然跪在地上不能动弹分毫,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他挣扎着爬到床边,轻轻抱着那夫人唤着,“娘,我回来了。您的宝哥儿回来了,您怎么了,你快睁开眼睛看看我啊。”
可是,那妇人任凭白衣少年如何呼唤都没有半句回应,只有一双没有光泽的眼眸定定望着门口,怎么也不肯合上。
那丫鬟这会儿许是有些回过神来,虽然心里无比恐惧,但依旧壮着胆子小声劝道,“少爷,夫人…夫人这是去了。”说完,她好像生怕白衣少年埋怨她伺候不周,赶紧解释道,“夫人说想要自己躺会儿,奴婢这才去灶间熬药,小丫鬟不精心,奴婢怕药汤被熬糊了。奴婢不是故意不在跟前的…”
白衣少年仿似没有听见她的话,伸出一根手指在妇人鼻子前端试了试,下一瞬高声痛叫起来,“娘!”
丫鬟被吓得手软脚软,扶着桌椅就想往外跑。整个教中,从上到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少主最是孝顺亲娘,为了亲娘曾与教主争执过无数次。如今亲娘过世,他还不知道要怎么发疯。她留在跟前,就纯粹是在找死!
小丫鬟打算的很好,人也聪明,可惜,她还没等走到门口就被一股大力狠狠踢翻在地,一只大脚毫不留情的踩上了她的脸孔,“说,他来看过我娘吗?说!”
小丫鬟被吓得懵了,一时哪里知道这杀神问得是谁,只能一边求饶一边哭泣,“少主饶命,奴婢真不知道,奴婢不知道谁来过啊?”
白衣少年一双眼睛瞪得血红,扭头看向死不瞑目的母亲,她的目光明明就是望向门口,她死前期盼什么不言而喻。
“滚,你去禀告那人,若是一刻钟内没有赶来,我就杀了他陪我娘一起下葬!”
小丫鬟吓得半死,一等脸上的脚挪开就连滚带爬的跑了出去,待得出了院子,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脑子才恢复转动,终于明白少主口中的那人就是教主,于是赶紧再次手脚并用往山上爬,跑去禀报。
白衣少年抱着已经变得冰凉的娘亲,眼泪流成了河,嘴里无意识的念叨着,“娘,儿子回来了,儿子拿了印鉴回来。那人说了,只要我拿回印鉴,他就来看你。娘,你等等,一定等等,他马上就来了!”
可惜他一直抱着娘亲说了无数遍,那人始终没有出现。冬日的太阳光寡淡之极,从门外照射进来,桌椅的影子开始一点点往东移动,整个小院儿好似成了被遗弃的孩子。
白衣少年终于从床头站了起来,膝盖的麻木使得他走路有些踉跄,但他却好似毫无知觉一般。
“娘,那人又食言了,想必您也习惯了。但儿子却是最恨不守诺言之人,他答应过,但他没有做到。您先等等,儿子这就去一趟山上,一定把他送去同您一起上路!”
说着话,他极平静的一按腰带,那柄盘在腰间的软件应声弹出,雪白的剑刃闪耀着刺眼的光芒。
先前小丫鬟正站在院子外一圈圈转着,实在不知要如何进去回禀。教主正召集护法们商议大事,她根本连门都进不去,好不容易求得护卫进去通禀,不过得到的回复却是,“厚葬!”
别说请教主出来,就是多余一个字都没有了。她实在不知要跟少主如何交差,只得这般磨蹭。
她正是琢磨着是不是要先躲去哪里避避风头的时候,白衣少年却是手执长剑走了出来。小丫鬟立刻吓得软到在地,慌忙磕头解释,“少主,奴婢上山了,真上山了。教主在商易大事,吩咐要厚葬夫人…”
白衣少年闻言脸上冷意更甚,但出口问询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我娘平日是不是习惯你服侍了,她对你还喜爱吗?”
小丫鬟不明所以,但依旧点头小心翼翼应道,“夫人常夸奴婢尽心。”
“那就好。”少年点点头,冷冷一笑,小丫鬟抬头还要再说什么,可是下一刻,她的脖子却是猛然闪过一抹凉意,锋利的剑刃已是划破了她的喉咙。
“你继续去九泉之下服侍我娘吧。”白衣少年淡淡说着,末了也不理会小丫鬟颓然倒下的尸首,继续提剑往山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