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刘管事体恤。”董蓉再次道谢,然后就带着两个厨娘赶紧拾掇地板,重新刷锅熬粥。
两个厨娘暗暗气恼,凑到董蓉跟前低声问道,“曹嫂子,你怎么不跟管事说,那粥锅是刘贵打翻的,管事保管会责骂他!”
“就是,这人太缺德了,每日都来咱们灶间搅合,不让他吃点苦头,以后还不知道要怎么欺负人呢。”
董蓉好似浑不在意,淡淡笑道,“算了,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忍忍就过去了。”说完,她就在坛子里舀了半碗小米仔细洗了过来。
两个厨娘对视一眼,都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但她们两人都是帮忙的杂工,就算再气恼,董蓉不出头,她们也没有办法。两人怏怏不乐的磨蹭了一会儿就借口甲板上有活计出去了。
董蓉听得身后没了动静,慢慢放下碗,双手死死握成了拳头,用力之大,以至指节都变成了白色。
她不是不想惩治刘贵,实在是太明白,一遭打蛇不死,必遭反噬的道理。若是她方才告状,同为刘家奴仆,虽然身份有高低,但刘管事看在往日的情面,顶多呵斥刘贵几句。这对刘贵来说,不会痛也不会痒,反倒会更加恨她。
所以,莫不如什么都不说,刘管事那里留了个好印象,刘贵这里也会以为她怕了,更加变本加厉,到时候她在出手整治他就方便多了。
原本她不愿同这样的小人计较,但他那句“克夫”就像世间最恶毒的利剑,轻易扎透了她的脊背,重新隔开了所有最痛的伤痕。她什么都能忍,唯独不能忍耐这样的诅咒。
自从来到这个时空,她自问从不曾无故做恶事,甚至这十年来,造桥铺路,救济穷困孤苦,就是走过路旁见到乞丐都要给些银钱,简直做尽了世间所有好事。但她得到了什么?
夫君自尽跳海,她也是有家回不得,好好的幸福生活被打砸成了满地碎片。
若是好人没好报,那她为什么还要做个烂好人?从此以后,这世间,待她有一分好的人,她绝对会十倍还之。而欺到她头上的人,一定要让他永生永世都后悔。
而刘贵就是她踩踏仇人尸骨前进的第一步!
这会儿正在大厨房里,指点着杂工投洗海带的刘贵儿,不知为何突然觉得脊背一凉,他惊得猛然回头看了看灶间门口,见得除了海风吹过,并无什么人影,于是莫名其妙的摇摇头,继续耀武扬威的吆喝着。
待得晚饭过后,刘贵酒足饭饱,心里终究放不下先前之事,特意晃荡道小灶间看了看。董蓉去了船尾散步,留下两个厨娘,虽然万般厌恶刘贵,但也不敢得罪他,只能实话实说。
刘贵听了,果然得意非常,冷笑道,“不过是个小寡妇,就是给她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告我的状。哼,算他聪明!”
两个厨娘心里腹诽,若是不害怕,你还特意跑来探听什么啊。
刘贵前脚晃悠悠走掉,董蓉后脚就回来了,听了两个厨娘叽叽喳喳说完,她也不接话,转而说起明早要准备什么早饭。
前船最是宽敞舒适的一间舱房里,刘三爷一边心不在焉的喝着茶,一边听刘管事说起灶间之事,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笑意也是越来越浓。
刘管事心下实在好奇之极,不明白自家三爷为何就对一个半路捡上船的厨娘这般在意,不但吩咐他诸事仔细回报不说,居然每次听过还都是这般欢喜。难道是他太笨,理解不了主子的想法?
刘三爷抬头扫了一眼自己的心腹大管事,见他一张胖脸都要皱成了包子,终于忍耐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末了说道,“你也不必多心,我就是发现这厨娘有趣罢了。海上行船太过枯燥,有件事占占心思也好。”
刘管事陪着笑脸,上前给主子添了茶,讨好道,“三爷,那厨娘也没什么出奇之处啊,怎么就入了您的眼了?”
刘三爷摇头,神秘一笑,“你等着看,这几天刘贵肯定要倒霉。到时候,你就知道这厨娘有什么特别之处了。”
刘管事虽然心里好奇的好似猫抓,但主子不说,他也不好追问,只得把这事埋到了心里,暗暗越加仔细盯着小灶间。
刘贵许是以为董蓉当真怕了他,自那日之后来往小灶间就更勤快了,凡事都要挑剔两句,简直得意之极。董蓉不但不生气,反倒比之先前待他更加谦恭,事必禀报询问,就是做了什么好菜色,也第一个请他品尝。
但凡是厨子就没有不嘴馋的,很快刘贵就被董蓉一道道好菜色喂得肚皮溜圆。一日三餐都在小灶间解决了。两个厨娘恼恨之极,只要见他露面就要找借口躲出去,唯有董蓉淡淡笑着,伺候周到。
如此过了三四日,这日傍晚,商船停泊在了一个小岛屿的边缘,众人难得睡了个好觉。早起有船工就起了船后的渔网,拽上来百十斤鲜鱼和几大盆弓背虾。董蓉因为是负责刘三爷的饮食,所以都是优先选取食材。
她选了两条肉质最是细嫩的乌龙鱼和半盆大虾,同船工们客气的打了声招呼就回去了。
刘贵在大灶间转了两圈,吩咐杂工们做早饭,然后就习惯性的跑来小灶间吃早饭。
董蓉好似没有听到他进来,正低头忙着什么,那模样极认真。刘贵好奇,于是就悄悄走到跟前,大声问道,“今日什么菜色?”
董蓉被吓了一跳,惊慌中就要把手里的盘子藏到身后。刘贵却是眼疾手快的一把夺了过来,只见白瓷盘上一层层整齐的码着很多鱼肉片,许是因为切得极薄,每一片都透着亮儿。盘子边缘还有一只小碗,盛着半下乳白色的酱料,嗅着有股浓郁的奶香。
刘贵看的眼睛放光,偷偷咽了一口口水,呵斥道,“你是不是背着主子偷做好吃食了?哼,下贱东西,等我遇到刘管事,一定让她打你板子!”
董蓉好似受了极大委屈,听了这话急得眼圈儿都红了,高声嚷道,“刘师傅,这话可不能乱说。这是我新琢磨的菜色,还不知道味道如何,哪里敢给主子盛上去,我正要先自己试吃看看。你快还给我!”
说着话,她就踮起脚尖要去抢夺刘贵手里的盘子。刘贵一边极力举高盘子一边喝骂道,“下贱东西,你当我是傻子啊。明明就是你要偷吃好东西,被我抓个正着!滚,这鱼肉就是我的早饭了,我若是吃饱了,就饶了你!否则,哼,咱们就去刘管事跟前说道说道!”
许是两人的声音都有些高,躲出去的两个厨娘,还有路过的两个仆役都探头进来看热闹,其中一个厚道的就劝董蓉道,“曹嫂子,不过是盘鱼肉,你再做一盘就是了。刘师傅也不是多嘴多舌的,一定不会找大管事告状!”
董蓉无奈收回手,满脸担忧的说道,“可是这道菜,我还没试吃过,不知道是不是对身体不好,万一刘师傅吃了不舒坦,那岂不是我的过错了?”
刘贵还以为董蓉找借口,不屑的翻了个白眼,冷笑道,“你吓唬谁呢,这船上日日吃鱼肉,也没见谁被毒死!老子就不信,偏偏赶我倒霉!”
说着话,他扯了一块鱼肉沾了酱料就直接塞进了嘴里。鱼肉是刚刚从活鱼身上片下来的,那种天然的鲜味,混合了奶干融化而成奶糊,有种说不出的香味。
刘贵儿吃了一片又一片,直到一盘子都进了肚子,还有些意犹未尽的舔舔嘴唇,说道,“味道还不错,主子那里也上一份吧。以后再琢磨了好吃食,都必须我先尝过。你一个下贱妇人,哪有资格品尝这样的美味。”
董蓉张了张口,好似还想说什么,但刘贵却打着饱嗝晃悠悠走掉了。董蓉气得眼泪都在眼眶里转悠,看得厨娘和仆役都是同情不移,纷纷劝了几句。
董蓉不好意思的擦了擦眼角,同众人道谢,然后又加紧准备主子的早饭了。没人看到,她的嘴角正慢慢翘起一个诡异的弧度,眼里的冷酷之意,几乎要把眼前的鱼肉冻僵…
海岛的清晨是喧嚣的,成群的海鸥结伴在大船上空盘旋,高声鸣叫着,不知是在表达好奇之意,还是迎客的欢欣。
众多船工们吃了早饭,就开始拾掇绳索和风帆,准备再次赶路了。正是忙碌的时候,突然后舱里传来一声惊叫,“快来人啊,救命啊!”
众人都被吓了一跳,纷纷扔下手里的活计聚到了小小的舱房外,可是刚刚一探头,里面扑面而来的骚臭味道,熏得众人差点儿每一个跟头栽倒。纷纷嚷道,“怎么这么臭,到底出什么事了?”
有人耐不住好奇心,捏着鼻子往舱房里一看,结果就见刘贵正仰躺在地板上,双眼上翻,脸上身上都是未消化的秽@物,裤子更是看不成了,黄黄白白流淌了一地,怪不得这么臭呢!
一个小杂工惊恐的拍着刘贵的脸,喊着,“刘师傅,你醒醒啊,谁赶紧找大夫来啊!”
众人虽然嫌脏,但到底心地都不坏,于是强忍着臭气上前,帮着小杂工把刘贵儿拖了出来。几盆海水浇下去,刘贵身上是干净了,但还是人事不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