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不待刘产答话,又吩咐道:“去替朕将千家文拿过来,朕想再查一查用来做封号的字样。另外,去把陈嵩叫来,那件事朕要问了清楚才行。”
“是,皇上,奴才这就去办。”
刘产说完,便躬身退了下去。待经过金案旁时,眼角带了一下,只见所有人的封号都已经草拟好。只有为首的贵妃上官婉愔的名字之后,是空白未填的。
刘产见状心中暗暗一惊,看来,皇上是开始对这位之前并不受宠的贵妃娘娘上心了。否则,为何这么多娘娘的封号都能轻易拟定,只是她的还需要再查千家文再定?
正所谓是爱重则不能等闲视之,刘产在心里暗暗告诫自己,以后再见到贵妃娘娘,一定要对她恭敬再恭敬。
待他转头将陈嵩唤进来时,果然,皇帝就问起了昨天太液池旁的那个案子。
“回皇上,奴才已经查明了,那用来射鸭的彩漆果然是被人做了手脚。奴才取了东西去验,里头原来被人投了石菖蒲的粉。要说这东西原本也没什么要紧,只是那彩漆里头原配着细辛和龙齿等物,为的是让颜色更加鲜艳。不过石菖蒲和龙齿原就相克,混在一起便能生出蛸气来,若是嗅入便会比平时狂躁。偏是宫里猫儿狗儿之类的畜生又多,嗅觉本来就比人灵敏许多,体形又小,更受不起当时风送的效力,因此那猫儿闻了之后,便发出狂性来。”
“嗯,朕听你说的倒是条条顺理,只是宫内娘娘们如何懂得这些?”
君玉砜说完站起身来,顺手将残茶泼掉,“莫说她们不懂药理和彩漆配料做法,单是对这些野猫的习性如此熟悉就无从解释。况且,朕可是记得,在这之前,太液池旁边的所有猫狗都已经有人清理掉了,忽然间又打哪冒出来的一只野猫,还查不到来龙去脉?朕以为,这里头必定有人串谋!而且,作案的主谋未必就是沈贵人,她在宫中人单势薄,朕凉她是掀不起这样的风浪来的!”
陈嵩在皇帝身边做了多年的近侍参将,此时听皇帝这么一说,便明白了他的意思。遂顺着君玉砜的意思,猜测道:“皇上以为,此案的主谋并非沈贵人,而是另有其人?”
“嗯,朕再给你三日的时间,三日之后,你一定要查到这幕后的真凶!另外,你需要什么,朕也可以特例给你调拨!总之一句话,朕要知道真相,决不能容忍一丝一毫的隐瞒和欺骗!你明白了吗?”
“是,皇上,奴才明白了,奴才这就去办!”
“下去吧!”
君玉砜昨夜并未召幸嫔妃,自个儿在紫宸殿独自安歇,早朝之后回来,自然是就有堆积如山的奏章等着批复。
如此这般,他是一直忙到近晌午才勉强收工。
“啪!”的一声重响之后,最后一本折子终于被摔在案头,君玉砜有些疲倦的揉了揉额头,唤道:“茶!”
余音未落,刘产已经换了一盏新茶上来,端端正正放在御案一角,顺带把茶盖也揭开了。
君玉砜缓缓喝了两口,怅然问道:“外面可是晌午了?”
“回皇上,正是。”刘产点点头,又小心翼翼问道:“对了皇上,先前庆丰宫那边派人过来传话,那侍女已经在外面等了会,皇上要不要见?”
“为何不见?”一听说是上官婉愔派人过来,刘产竟然将人挡在了外头,君玉砜便顿时有些不悦,当下就拉下脸,蹙眉道:“你这奴才别整天在肚子里瞎琢磨,让朕知道生气,既然是贵妃派人过来传话,还不快去传?!”
“是是是,奴才知罪了,皇上,奴才这就去请人进来回话。”
刘产这边平白无故得了一顿排揎,还不敢分辨,忙连声不迭的应下,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给皇上请安,皇上,贵妃娘娘让奴婢给您送这个过来。”
庆丰宫的侍女进来之后先行叩头请安,而后恭恭敬敬的将折子双手举过头顶,垂头看着地毯,听候皇帝发话。
待刘产将折子取过去交与皇帝,方怯怯道:“娘娘说,昨日蒙皇上以身犯险相救,深感圣恩隆厚,所以今日起来,特地上请此折,待皇上圣阅。”
“这是----贵妃她亲笔写的?”
君玉砜闻言就是一惊,也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感受,更不知道,上官婉音这破天荒的,是要打发人来跟自己说什么话?
连忙将折子中的一纸红笺抽出,细细看了半日,逐字逐字看过之后,才面带疑惑的问道:“这也是贵妃她让你送过来的?”
刘产见皇帝脸色绯红,似乎十分激动的样子,只朝着那折子瞥了一眼,就赶紧低下了头不敢再看。自己悄悄退下去,将殿内的宫人都撵到侧殿,自个儿静立于台阶之下,听候吩咐。
这庆丰宫派来的侍女却是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闻言一脸茫然,摇头道:“皇上恕罪,娘娘只是让奴婢过来送折子,说皇上看了之后,就知道了。别的,奴婢就不知道了。”
君玉砜看着那浅淡的嫣红色信笺,蜡染似的均匀,信笺被叠成细致的同心方胜形,上面还残留着一丝丝闺房中的温软香气。
此时,君玉砜的神色竟然有些犹豫,象是舍不得拆开那同心信笺一般,又想知道里面的内容,遂踌躇着摩挲了半日,这才展开来。一看,却是一首极为简单的小诗,上面写道:“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至亲至疏夫妻……”君玉砜的神色更是茫然失神,这是一句何等心思剔透的诗词?一语道尽两人之前的尘前往事,欲说还休,多少想要说的话,多少道不尽的心事,只这一句便已清楚明了。
高大的鎏金蟠龙鼎炉燃着龙涎香,徐徐袅绕,在幽深阔长的大殿内缓缓扩散着,一缕缕轻烟如梦。
整个大殿静若一潭池水,宫人皆在偏殿等候,庆丰宫的侍女和刘产也是大气不敢出,木雕似的等候着皇帝发话。
“唉,她……”君玉砜最终微微启齿,透出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其中带着几许微微的歉疚与感慨。似有还无,仿佛是从某个角落缝隙逸出来一般,转瞬便已消失无痕。
“刘产,你过来。”君玉砜终于出声,自腰间摘下一个精致的小荷包,将红笺卷好塞进去,递过去道:“挂在朕寝宫的床头,仔细着点!”
刘产为人最是机灵敏快,见状赶紧从旁边取过红漆盘子,小心慎重的铺上一方黄绸,捧上去接住皇帝的荷包,笑吟吟道:“皇上只管放心,奴才省的,一定寻个显眼的地方,将娘娘的这首诗词挂在皇上跟前。”
君玉砜此时已经恢复了平常神色,她拾起案上的折子往下看,突然蹙眉顿住,朝底下的庆丰宫的侍女招了招手,问道:“贵妃娘娘派你过来,就只是为了给朕送这首诗?她交待你什么话没有?”
庆丰宫的来人作势看了皇帝一眼,而后躬身回道:“娘娘醒来之后精神倒是极好,只是胃口不佳,前头御膳房送来的羹汤,也只略略喝了几口就放下了。奴婢大胆揣测,若皇上能过去看看娘娘,或者,娘娘也就胃口好转不定。”
君玉砜神色一僵,恍惚了片刻才道:“是了,朕忘了,昨晚她也是不想吃什么东西的样子,这怎么能行?前面三个月就吃得少,如今好容易胎气稳定些了,又是不思饮食.......罢了,你回去告诉贵妃,就说朕一会儿一定过来,让她好好歇着,想吃什么,只管跟人吩咐就是。”
“是,奴婢替主子多谢皇上了。”庆丰宫那侍女也是上官婉音跟前服侍的人,此时岂会听不出皇帝口气前后的巨大变化?这样子,仿佛真是一下子对自己主子态度大为改变了一般。当下磕头谢恩之后,正要离去,就见刘产上前笑道:“皇上,容奴才说句不当说的话,贵妃娘娘这特地派人给皇上送了东西,皇上却叫人空着一双手回去,这.......似乎是有点不太好吧?”
“嗯,你提醒的很好。”君玉砜笑着睨了刘产一眼,心道这小子在这上头倒是机灵的很,大致也和自己想的差不多,只是自己这辈子从来就没做过这等取悦女子的事情,倒一时间没有回过神来了。
遂提起朱笔也回了上官婉音一阕诗词,想了想,,又在下款处加上一枚鲜红御印,另外再落上自己的小字,祤。
“好了,这是朕的回信,你且送回去给贵妃。另外,叫人准备一下,朕一会儿过去庆丰宫用午膳。”
“是,奴才马上去。”刘产捧着折子往外飞走两步,突然一拍脑门儿,又折身回来,“可是奴才的罪过了,方才急着办事,忘记太皇太后娘娘的一句话。”
他说着,探头看了一眼堆垒的奏章,惋惜道:“太皇太后特地在邀月阁那边替皇上和贵妃娘娘准备了精美的午膳,早早的打发了人去庆丰宫报信,又让奴才通知皇上您。可是瞧着皇上您案前这么多的奏折,看来却是不得空去吃这顿午膳了。”
君玉砜闻言先是一愣,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上官婉音忽然给自己送情诗,竟然是有着这样的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