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罗氏无辜受了上官婉音这么恨恨的一瞥,她很快就明白了过来。心下无奈之余,更不由将素日以来积压的新仇旧恨统统都掀了起来。
要知道,作为继母,她平素是万万不能对着这个继女说教的,更不用说指责上官婉音刁蛮任性,不守闺中女训了。因为不管是婆母还是丈夫,都会不约而同的偏向继女,认为她心胸狭窄,不能宽待原配所留下来的血脉。
小罗氏暗暗将手里的丝巾扯了一阵子,最后在看见丫鬟们抬了焦尾琴出来时,上官婉音愤而离席时,便朝自己身边的一个侍女使了个会意的眼神。
这边君玉宸看见上官婉音果然被自己气的走掉了,心下更觉得这一招对她管用。而杨素容被他当众点了名,连忙敛衽起身时,看了一圈众贵女和夫人,那诸多表情尽收眼底,有看好戏的,也有担心展光的,更有许多微含不屑的。
只有招夫人暗中朝自己女儿做了一个淡定的手势,因为杨素容练琴已经有十几年。若说旁的她或者不敢跟其他的贵女相争,但这一项,却是真正是十拿九稳,绝对会艳压群芳。
杨素容心下微微一笑,遂颔首道:“王爷谬赞了,不过今日难得大家都这么好兴致,小女就献丑一回,只弹一曲罢。”
说完,她接过丫鬟递来的九凤鸣天紫檀云筝,越众而出在中间坐下。左手按在琴弦之上,“铮”的一声,右手玉甲在琴弦上勾出一道优美弧线,琴音宛若晶石般锐利,一瞬间破开空气。仿佛走在一悬钢丝之上,越弹越高、越来越细,让人忍不住为之心弦紧绷。
“…………声掠清风惊百鸟,琴鸣幽古水微澜。筝乐有情飘然去,余音袅袅醉神仙…………”。
琴音悠扬,丽阳下,清风卷起碎碎花叶纷飞满天,和煦阳光含着香甜铺天洒下,那琴音逐渐舒缓下来,又愈来愈低,好似女子在花树下低声细语。再加上杨素容垂首弹琴的姿势十分的优雅,那神情,便如同一绝代佳人正坐在花丛中独自遥思感叹一般,令人观之心旷神怡。
众人正听得如痴如醉、心波荡漾时,只听杨素容的纤纤玉手陡然一放,顿时窃窃嘈嘈,好似一把珠玉落入金盘。
一曲弹毕,周围仍是琴声萦绕不绝。
众人还在出神之际,君玉宸已经率先含笑抚掌赞道:“如此清音雅致的琴声,真是精湛绝妙,本王真不知该如何盛赞,想来只有如聆仙乐四个字,才可勉强比拟。今日听过素容妹妹的琴音,才知道从前都是白听了。”
杨素容含羞带怯的瞥了他一眼,起身敛衽行礼道:“殿下过誉了,小女愧不敢当。”
君玉宸见众女脸上都有十分浓重的妒忌之色,便想着再给添一把火,遂含笑转头对太后说道:“皇祖母,素容妹妹的琴艺这么好,您是不是该赏她点什么来作为褒奖?”
太后看着孙子狡黠的眼神,又看了看已经空了的上官婉音的席位,含笑点头应允道:“好好好,都依你就是。来人,将哀家带来的那柄羊脂玉如意赏给杨家小姐,不错,琴音的确十分的悠扬,清雅绝伦啊!”
太后这回赏下来的羊脂玉如意,就更让众女心里都犯了嘀咕。本朝自开国以来,但凡宫中选秀,中选的秀女就能得一柄玉如意。这也就是预示着,她已经跨进了后宫的大门,所等待的就算一个正式的份位罢了。
这回,太后和太子妃在东宫设宴,邀请众女前来赏花。说是赏花,但谁不明白其真实的用意?先前若说是内定了上官婉音也就罢了,毕竟她出身高贵,家世摆在那里,即便是不服大家也不能那她怎么样。但若说最后这样的好事居然落在了杨素容头上,那众人就一千个一万个不服不情愿了。
杨素容得了太后赏赐的玉如意之后,脸上的表情更是娇羞如花。小罗氏看着眼前这些众生百态,正在喟叹时,只见她之前派过去的丫鬟去而复返了。
丫鬟俯下身,在她耳畔低声耳语了一番之后,小罗氏眼前陡然一亮。
“真的?这丫头,居然连这么下作的法子都能想出来,真是......呸!太丢人了。不行,我一定要阻止她的计划。不然,一会儿还不得叫人指着咱们上官家的门楣,骂咱们家的女儿一点教养都没有么?”
小罗氏低声说完,便借口更衣,再度离席。她走出来之后,这才跟身边的两个丫鬟细细商议了一番,得知上官婉音居然打算用落水湿身这样无耻的计划来迫使太后和君玉宸娶自己的时候,她脑子一转,便想起了一个大胆的计划。
小罗氏立即派人将自己的计划知会了太子妃张氏,毕竟这里是东宫,自己又早已被她拉拢。这样的事情,若有张氏这个女主人的配合的话,自然是要轻快许多的。
太子妃张氏听了这件事之后,也是不由的愕然。她有些好笑的摇头,道:“啧啧!不怪小罗氏素来对上官婉音颇有微词,这样的千金小姐,真是.......说出去不叫人笑掉大牙才怪呢!”
“那主子,您一会儿真要让殿下去救她吗?上官婉音这么难缠,将来若是嫁进了东宫,少说也是个侧妃。如此一来,她岂不是要闹的阖府不宁?”
太子妃张氏一脸不屑的冷笑,道:“就凭她这个草包,她也有这个本事?哼哼,本宫给她上官府的体面,才会劝殿下给她一个侧妃的名分。可是你也知道殿下的性格的,这样的女人,他岂能看在眼底?到时候,进了咱们东宫,就是有去无回的一条死路。本宫倒要看看,她上官婉音能不能熬到殿下登基的那一天呢!”
“是是是,娘娘高见,奴婢失言了。”
太子妃张氏说完,便转头吩咐道:“一会儿你亲自去请殿下过来,就说本宫有要事与他商议,让他到远莺轩水榭这边.......”。
花宴快要结束的时候,太子妃张氏作为东主,满面笑容的留众人在自己早已安排好的后院中小息片刻,并笑道:“今日难得皇祖母出宫一趟,本宫身为孙媳,自是应当好生孝敬着。皇祖母又喜爱热闹,因此这才留着你们诸位,算是给本宫个面子,一会儿午休之后本宫还安排了另外一些节目。总归是人多好凑趣,诸位夫人小姐们,可千万不要当着皇祖母的面推了本宫的这个情面啊!”
听太子妃张氏这么一说了,诸人哪里还敢说要走的话?当下都连忙起身,举杯向太后和定王等人齐声恭贺道:“既如此,臣妇等就只管赖在东宫里等吃等喝了。多谢娘娘美意,祝太后娘娘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好好好,哈哈,哀家老婆子见得你们这些这么年轻的花儿一般的姑娘们,心里就是高兴,这半天的时间啊,过的还真是飞快呢。来,先喝了这杯酒,一会儿咱们就只管等着看太子妃还有些什么巧心思了。”
太后说完,众人都附和着陪笑,一旁又有乐坊精心准备的歌舞节目助兴,筵席上觥筹交错、莺声燕语,一派欢声笑语的热闹气氛。
终于散席时,君玉宸扶着太后往太子妃早已安排好的住处走去。一路上,见得四下无人时,太后这才拉着孙子的手,低声道:“哀家瞧着婉儿那丫头后来一直沉着个脸,却没有半点动作。照说,这可有些不对她的性子啊!”
君玉宸也附和着点点头,沉思道:“是啊!这丫头是有点不对劲,不过也许是因为您在场,她胆子再大,也不敢在您面前放肆?”
太后乐哈哈的敲了君玉宸一个爆栗子,笑骂道:“好你个小猴儿,你这是变着法在骂你皇祖母这个老太婆太凶了是吧?”
君玉宸捂着头,一脸委屈诚恳的说道:“哪儿啊!皇祖母,您可真是冤枉孙儿了,孙儿的意思是,上官婉音她再怎么刁蛮任性,可您才是这个天底下最高贵慈祥的女人啊,她再怎么着,始终也要顾忌您的威严不是?您也不想想,在您面前,咱们这些孙儿孙女的,哪个敢莽撞任性的?”
太后横了他一眼,接着又问道:“可是哀家瞧着这些千金里头,撇开上官婉音不说,也有不少十分出众的。你就真不再考虑一下其他人了么?”
君玉宸连忙正色道:“不用了,皇祖母,孙儿觉得宋家大小姐就十分的好了。古话说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足矣,这做人总不能太贪心不是?再说了,孙儿的志向就是一生富贵无忧,琴瑟和弦,能够跟自己喜欢的人白头到老,不必什么权倾天下,也不必众生仰视,这样的幸福就已经足够了。”
太后闻言有些感触的点点头,沉思间涨红了眼圈,她想起一些往事,脚步便放缓了许多。过了好一会,才有些惆怅的说道:“你这孩子,不怪哀家这么疼爱你。这么多孙儿当中,也只有你的性子跟你皇祖父最相近了。不过,你皇祖父他当年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