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瑾谦粗粗看了一遍,合上道:“青州一直由上官,纳兰两军驻守,十六万重兵压在边境上,而今却因为这些马匪而频频上奏折。如此说来,若真有战事,那就绝非一两天能解决。”
“嗯,百姓又要受苦了。”
姚瑾谦又道:“边境一旦交火,朝内就要预备大量粮草,不论人力、物力都消耗不轻,朝廷负担大大加重。再者,战事中士兵肯定会有损伤。朝廷若是想增援,就得抽出大量京畿兵马,那么----”
原本上官,纳兰两家拥有重兵,朝廷忌惮多年,私下早就有削兵之意,如今再增兵岂不是愈添烦恼?
尤其是纳兰氏,还是纳兰太后的本家,早些年还好,如今出了一个纳兰金康之后,就更加的如日中天。
君玉砜自然知道其中利害,心头愈加烦恼,叹道:“不错,朕担心的就是这点!只怕送出去容易,等到想要回来就难了。”
“皇上的担心,朝廷一直都是有的。”姚瑾谦似在斟酌说词,慢慢说道:“太祖武帝爷开国时,战功显赫的臣子不少。比方如今藩王们的先祖,还有上官,纳兰,葛氏三家武将世家,以及诸位世家文臣等等。这些家族的态度,对朝局稳定至关重要,以往解决的法子便是联姻,以确保他们没有贰心。”
“难道,连你也觉得朕要马上去纳妃?以安定天下人心?”
君玉砜一声轻笑,心里陡然觉得很不舒服,原本不甚相干的两件事,此刻倒成因果关系似的。这一刻,又是觉得,但皇帝还真是一桩苦差事。
姚瑾谦忙赔了个笑,道:“皇上恕罪,微臣那倒不是这个意思。”
“纵使朕有这个心,此刻也不是选秀的时候。”
君玉砜不愿将话题深入下去,转而说道:“前些日子听刘产说,你家小公子那日进宫来,与祉儿相见之后,两个小家伙很合得来,整天日同食、夜同寝,比同胞兄弟还亲密。只是祉儿自小被朕宠坏了,自小任性,又淘气,可别把爱卿的小公子欺负了。”
“岂敢,皇上实在是言重了,微臣不甚惶恐。”
“朕去瞧瞧孩子们,你也别惶恐了。”
君玉砜朝下挥挥手,起身离座道:“把案头上的奏折理一下,弄好送到政观阁去。”
姚瑾谦笑了笑,点头道:“是。”
皇长子祈祉的寝宫与紫宸殿相距不远,片刻便已行到。
君玉砜进殿的时候,只见负责照顾皇长子起居的大宫女双环正倚在长榻上看书,一身藕合色团纹锦绣长袍,已经有些半旧之色。
因着双环乃是上官婉愔留下的心腹的缘故,君玉砜对她甚为亲厚。这两年以来,双环也成了皇帝跟前的红人,但凡她所劝的,皇帝都会采纳。
此时君玉砜含笑走近来,双环连忙起身跪下行礼,君玉砜环视了一下殿中,并不见儿子的身影,便摁住她示意不必起身。
“看的是育儿千字经?这些东西,宫里的御医都十分精通,你有什么事,只管传了人进来问便是,何必如此费神?”
“奴婢参见皇上,皇上,您怎么又不通传?”
双环连忙放下手中书卷,替皇帝掸了掸身上的浮尘,又沏了一盏热茶递过去,“悄悄的走进来,倒是让奴婢御前失仪。”
“朕以为你在中觉,怕吵醒……”
话未说完,便传来一阵嘻嘻哈哈的声音,两个小男孩前后跑进来。二人穿着同款衣袍,梳着同样发髻,除了大皇子头上的发冠上镶有一颗罕见的蓝宝石之外,其余的几乎一模一样。
猛然看去,倒像是一对孪生小兄弟一般。
君玉砜便朝二人微笑招手,回头道:“都是祉儿淘气,非要让诚儿也穿成一样。”
“父皇!”夏日里头,这殿中倒是难得自然阴凉。大皇子身着蜜合色小袄,领口一圈绣工细密的云纹,衬得一张小脸粉嘟嘟的,因着自小养在皇帝跟前,此时便直接扑到君玉砜怀里撒娇,“父皇你看,我们两个像不像?哪个更好看一些?”
君玉砜故意逗他,笑道:“依父皇看,还是人家诚儿穿的更漂亮。”
“哼!父皇偏心。”大皇子一听这话,立即就撇了撇小嘴,倒也不见得真有多生气,跑下去拉那小男孩,笑嘻嘻说道:“诚儿,父皇夸你,说你穿的比我好看呢。”
“哪有,当然是大皇子殿下更好看。”
说话是正是姚瑾谦的次子,姚孟诚身量略高些,宝蓝色小缎袄更衬身量,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好似圆月之夜的光芒星子,看的人好不喜爱。
双环指着姚公子,侧首笑道:“别说皇上偏心,奴婢也更喜欢诚儿一些。不像咱们大皇子殿下,整天惹祸,没一件事不让人操心。”
被双环这么当面一记告状,大皇子便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拉起姚二公子就往外跑,慌得奶娘们追之不及。
君玉砜摇头一笑,“这孩子,都是给朕惯坏了。”
双环微笑点点头,说道:“大皇子殿下从小深得皇上宠爱,加上又是天潢贵胄,性格自然难免骄矜一些的。倒是那姚家二公子,奴婢看他年纪虽小,却又文静、又大方,比别的孩子都招人疼。”
“朕看你将祉儿照顾的很好,有你在,朕很放心,祉儿这孩子,朕虽然口面上不夸他,但其实他聪明又听话,朕心甚慰。”
君玉砜忽然想起弟弟和子初的那个据说冰雕雪染一般的女孩儿来,心道若她们也来了宫里,也就能热闹一阵子了。遂起身道:“如今后宫都是皇后和沈贵嫔在主事,朕去沈贵嫔那边问问,看定王和定王妃回宫的细节准备的怎么样了。一会儿祉儿回来,你记得让他早点休息。”
“是,皇上,奴婢恭送皇上。”
君玉砜依言上了御撵,出了大殿却吩咐往东面走。一路上落花早已扫净,车轮压着平整宫道,不过片刻功夫,御辇便行至沅莹阁正门。
沈贵嫔闻讯出来,迎着君玉砜进到寝阁内,娇嗔道:“皇上,都多少日子没来了。”
君玉砜在美人榻上躺下道:“朕已经来了,还要抱怨什么?”
沈贵嫔亲手挂好他身上的长袍,顺带着自己也脱去外袍,上身一件蝴蝶银扣对襟锦袄,做工精致、裁剪合宜,越发勾勒出曼妙的身段来。转身倒了一盏花茶,翩然走到榻边坐下,“臣妾可不敢,只是整日想着皇上罢了。”
沈贵嫔含笑斜斜倚坐着,咬紧嘴唇,红艳艳似要破出血珠来,模样极为动人。
君玉砜有些出神,一时倒忘记方才来意。只是恍惚想着,若是换作另外一位女子,如今也能对着自己这般巧笑嫣然就好了。
“皇上,皇上……”
“嗯?”君玉砜回神过来,抬眼笑道:“唤朕做甚?”
“皇上,臣妾听说,您才刚从昭阳宫那边过来?大皇子殿下可好?臣妾昨日见着,似乎又长高了一些呢!”
君玉砜点点头,如今跟沈贵嫔相处的时间久了,便知道她这个人虽然是俗气了些,但终究不敢有害人之心。,再加上她始终是自己母后娘家的人,对自己又是一片痴情,故而也肯看在母后的面子上,对她格外优待些。
当下就点头颔首道:“嗯,祉儿这孩子从小就调皮,不过难得跟你倒是合得来。改日朕得空了,让御厨那边做些你爱吃的菜,咱们三一起吃个饭。朕记得,你今年的生辰也快到了。”
“皇上,可不许哄臣妾。”沈贵嫔轻轻依偎着皇帝的臂膀,似乎沉溺在皇帝的温柔里,过了会方才抬起头,撇嘴道:“可是,皇上却不肯让臣妾来照顾大皇子殿下。”
“这件事,朕可不能准。”君玉砜手上动作略缓,淡声道:“朕知道你们都想抚养大皇子,可是,按照规矩,朕若是连皇后都不曾首肯的话,让你抚养那就更加不合常理了。你放心,等过几年,你为朕生下一男半女,自然也一样。如今你还年轻,着什么急呢?”
沈贵嫔脸上一红,心道你这几年来都不曾来过我宫里睡过,叫我去哪里怀孩子?但这话她可不敢说出口,偏又按捺不下心里的好奇心,遂又问:“听说,皇上打算重修东宫?”
君玉砜看了她一眼,大概明白其意,只将目光转到玉茜窗纱上,漫不经心问道:“容容,你喜欢什么样的窗纱?只管说,朕让内务府的人去办。”
沈贵嫔头垂的更低,娇声回道:“只要皇上赏赐的,臣妾样样都珍惜,哪里还敢挑什么花样?皇上看着办就好,臣妾不敢奢望太多。”
“不敢?”君玉砜冷笑一声,翻身跳下床,“你已经奢望的够多了!”
“皇上……”
“来人!”君玉砜朝外唤了一句,拣起衣袍胡乱穿在身上,冷声道:“看来是朕太纵容你,越来越不懂规矩!什么都问,哪有半点后妃模样?”
刘产在外头听见里头的响动,一时间摸不着头脑,小声问道:“皇上,这是----”
“闭嘴,起驾回宫!”
宫人们吓得不轻,纷纷让出路来。偏生有个小宫女退得急,一个踉跄没站住,将花架上铜盆打翻,溅得满地都是水。
君玉砜见状更是添火,瞧着小宫女有些面熟,正是沈容容身边的那个小丫头,一脚踹过去,“蠢材!来人,拖下去庭杖三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