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半黎向着七夫人点了点头,七夫人果真是个一点就通的,她己是明白自己刚刚那一番作为的用意了。夏半黎笑看着柳婆子,反问她说:“这样说吧,你先回答我,刚刚你人就在厅外,为什么不走进厅来?”
“我,我那是因为,因为——”柳婆脸上一线,吱吱唔唔的说不出话来,心思一转,转瞬间就明白了过来,脸上带着醒悟,立时点了点头,欢天喜地说:“我懂了。”
她不进厅来,是因为这厅中的气氛太融洽了,这几天,整个府中都是阴霾沉沉,压着人喘不过气来,小六儿病着,七夫人对月流泪,连小小的赵昭奇都感受到气氛的凝重,更加的懂事,不想再让大人再操心。
她这个作奴才的也是同样如此,有个风吹草动都心里直发紧,生怕又是出了什么事儿。可就是在刚刚,这一厅里的人笑语盈盈,一室的轻松,就与那寻常人家一般和乐美满,任外面狂风暴雨,这里春暖花花。她这个围观者,都不想打断这个气氛,宁愿站在厅外,静静的等着,笑眯着眼看着,那一刻,听着这厅中欢笑地声音,连她都是心情放松,满心喜悦的。
“人的天性就是如此,这是自我保护的一种机制。”夏半黎眼眸微微一沉,接着又说:
“趁吉避凶是本能,看到害怕的就闭眼,听到不想听的就堵上耳朵。这世间里,逛青楼的嫖客,明知道倾家荡产,也绝对比出家的和尚多,看戏的戏迷明知道那花好月圆都是编出来的,也绝对比去官门里听判案的多,赌场的赌鬼明知道赵绝对比义庄的差役的,明知道是妻离子散,可就是图那一时的痛快,人也愿意去享这个一时的快乐。”
柳婆子深以为然,点了点头,不错的,就是这个道理。赵元隽肯定是比她更加的喜欢这和乐的氛围,这一边刚刚妻贤女孝和乐融融,那一边再让他看到一堆女人围过来,一幅丑脸的恶人先告状,又哭又闹的,他只会更加烦燥火大。所以让那帮子女人闹腾去吧,任是谁,突然间从春天走进冬天,都得给冷个透心凉,这可是比她们告状更有用。
柳婆子笑开了眉眼,说:“还是小姐和夫人高明,老奴受教了。老爷子这一会,肯定气得把她们直接大骂一顿,然后关禁闭,又抄经书去了。”这都是老三样了,赵元隽向来就是这三板斧,再也没新鲜的,她这个当奴才的都看习惯了。虽说不能一次就打死,不过,能让这大夫人和那几个老八婆吃这个哑巴亏,那也是纯对值回票价了。
看着柳婆子明白过来了,夏半黎微微一笑,没有再看向她,目光一转落在七夫人身上。
七夫人微笑着转过头,眼色复杂的目视着赵元隽消失的方向,唇边一道弯弯的弧度,夏半黎目光一闪,迈着步子坐回原位,轻笑着侧眼看着她:“怎么?心疼了?”
“是心疼了。”七夫人收回目光,仍是一脸的婉温浅笑,也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厮慢条理的夹起一筷子菜,放在口中,细细咀嚼着,淡笑着说:“心疼这么多年,我怎么不对自己再好一点。养一条狗,狗知道感恩,对一个男人挖空心思,掏心掏肺,不过就是活该断一条腿。想了想从前的日子,呵呵,我怎么能不多心疼自己。”说到这里,她细细的看了一眼夏半黎,半是认真半是玩笑的说:“半黎,我是真眼红你呢。”
夏半黎垂着头,敛住着眼中的异样,轻笑一声,说:“我爹是有女儿福,也是该作女儿奴的。他上一辈子小老婆可是真不少,单是列在祖谱上的就是四个,还有我这个编外的,凑齐了一桌子麻将后,旁边还有个打茶围的,真是艳福不浅。七夫人,佛家说,天理循环,因缘际会,等到了下辈子,就该你享这福了。”
七夫人一脸敬谢不敏的表情,连连摆手,万分嫌弃的说:“呵呵,这福我享这一辈子也就够了,下辈子可真不敢享。你爹这人呀,上辈子小老婆不少,要还这一世的女儿债。他下辈子的女儿也少不了。跟着抢了一辈子男人就够了,下辈子,我只心疼自己,绝不凑这个热闹抢那个爹了。”
“不错,男人抓住了,不过就图个一辈子衣食安乐。至于你那个爹,谁要坑爹,就让谁坑去吧。咱们要心疼自己,没那个闲心操心闲人!”夏半黎哧的一声笑,对着七夫人眨了眨眼,眼神儿活泼灵透,认识七夫人有三年,到这一刻,她才有一种思想上互相想解沟通的平等感。这个七夫人,也算是九九八十一难后,大彻大悟,得道成仙了。七夫人跟着也是淡淡一笑,也跟着眨了眨眼心中微叹,作人情妇只想着争宠享乐就够了,确比作人老婆好呀……
相视一笑后,夏半黎把话转回正题,看了看四周不赞同的说:“小六呢,怎么不把她叫出来?也该让她与爹多培养感情。”人心都是偏的,以着赵元隽举例来说,他也不是坏人,对女人虽说不够专情,可对女儿还是很知道心疼的。可五根手指头还有长短呢,这儿女多了哪会都一般的齐。
晚然晚晴就是一个例子,依她所见的,这两姐妹多次做事出格,出言无状,这些子错误,放在她夏半黎身上,足够赶到西北别院,念一辈子青灯古佛,忏悔己过了。可是赵元隽当时也就是气急了眼,说了重话,过了没几刻钟,又开始心疼女儿了。
原因很简单,不过就是因为她们是赵元隽看着长大的,养个小鸡小鸭,还有感情,舍不得宰了吃呢。何况是亲生的女儿。这看着长大的孩子,就是更偏疼一些的,在赵元隽的心中,最疼爱的还是晚晴晚然。在这一点来说,温雪心的情商特别的高,她很清楚怎么拉近了赵元隽作为父亲的心。
“我不想她出来,”七夫人微微一笑,看了一眼夏半黎说:“我知道你的意思,父子亲情本是天性,有昭奇与元隽亲近就够了,他性子坚毅,现在来看只是事情的经历不足,我在一边提醒几句,对他的长益更大。至于小六,”七夫人摇了摇头,满脸的疼无奈:“她还是算了吧,小六跟她爹一样,性子太软,跟她爹处得太久了,早晚会伤了她的心,倒不如就这样吧,有昭奇会照顾她,这一辈子,她也会平平安安的。”
夏半黎一怔,点了点头,她倒是小瞧了七夫人了,论起看人的眼光,七夫人的情商更胜大夫人一筹。她其实一早就知道那些道理,只是作为母亲,不想自己女儿受伤罢了。被亲人背叛的痛,绝不是在背后捅一刀那么简单。
“也好。”夏半黎点了点头,没再多话。七夫人倒是多看了她一眼,放下手中的筷子,笑着说:“你今日上我这里来,真就为着送个药方子?”
“当然。”夏半黎又是点了点头,眉间全都放松下来,轻笑着说:“我这可是一剂良方,一方治三病,一治耳根子软。二治搬弄是非,三治尿路不通。只此一方,人畜通用,半个时辰就见效!”
“呃,”七夫人先是一怔,接着呵呵一笑,摇着头笑说:“你这丫头,难怪你爹说你鬼心眼儿多,他也不是真糊涂了。”
“要说糊涂,夫人倒是难得糊涂了。”夏半黎眨了眨眼,抬起头的,意有所指的看向厅中刚刚赵元隽乘坐的那一台自制座椅的位置,夏半黎挑着眉梢,笑着说:“这椅子是红木所制的太师椅改造,宽三尺八寸,坐着确是舒适无比,最适合腿伤之人乘坐。”夏半黎一笑,又是指了指大门的方向:“大夫人的院子门宽也有五尺七寸吧,这么看来一百只螃蟹横着爬都不成问题。只是半黎怎么记得,那一边的螃蟹窝可是没有这么大气了,门框只有四尺六寸吧?爹的座椅再加上那四个抬椅子的家丁,想要挤进去,只怕要费一番功夫了。”
“是吗?”七夫人故作不解的歪了歪头,一脸的笑意:“唉,我这真是腿疼历害,什么都不记得了。这人呀,真是病来如山倒,难得糊涂一回。你爹他不糊涂,你不糊涂就行了。”
夏半黎浅笑着不语,七夫人不是真糊涂,赵元隽当然也不是真糊涂了,他耳根子再软,心性再淡泊,到底也是这镇国公府的当家人,虎父无犬子,在官场这么多年,什么样的阴谋鬼计没见过,只看也看得心里门儿清了。他不过就是文人爱面子罢了,事情不摔到脸上,就不想闹大,息事宁人。
今天她来到这七夫人院子里,就是二件事儿,一来,是看看七夫人的战斗力,二来就是为了赵元隽,他想要看到一家和乐,父慈女孝,她就专门给他演上这一出好了。这一府女人的那点子心思算计,赵元隽未必不知道,他就是装着糊涂,配合着演戏演成真的罢了。
至于她自己吗?夏半黎低敛着眉眼,目光飘忽,又是瞟了一眼赵元隽离开的方向,呵呵,这把座椅确是好东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