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有一件事儿,媳妇原本想要禀报。”
小谢氏忽然转了话题,老王妃有点回不过神,谢世子夫妇也是微微一怔。
旖景与虞沨对视一眼,都不约而同轻扬唇角,显然,两人已经猜到了小谢氏肚子里的话。
果然,旖景紧接着就收到了小谢氏“得意”的一个眼风,听她说道:“洲儿的婚事已经有了眉目。”
老王妃只觉突然,就没怎么斟酌言辞:“当真?有人愿意与咱们结亲了?”
旖景揉了揉眉心,唉,虞洲的姻缘这是多么坎坷呀。
小谢氏被这话一噎,更觉闷气填胸,她儿子英明神勇,若非因为芷娘这个贵妾,哪里就到让人挑三拣四的地步!好容易忍住了怒火,又斜了一眼旖景——且等着看吧,不怕你这时兴灾乐祸,为芷娘出头,等将来候府七娘进了门,有你难堪的时候,那才是你正经表姐呢,倘若偏帮一个妾室,只怕候府太夫人也不乐意,她可是你外祖母,数落你也只能挨着!
小谢氏可是打听过了,黄七娘伶俐乖巧,极得候府太夫人宠爱。
一念及此,小谢氏心里才好受了些,脸上有了淡笑:“是建宁候府三爷的嫡女,在家行七,正是和景丫头齐名,被太后赞为京都双华的黄氏七娘。”
老王妃因为知道小谢氏为虞洲婚事奔波,屡遭拒绝的事,还道这个孙子的姻缘艰难了,正在担忧,这时只觉惊喜:“这是好事,建宁候府是卫国公府姻亲,若是候府的女儿,岂非与景丫头是表姐妹?”
小谢氏又扫了一眼兄嫂的脸色,见谢世子笑意不复,谢夫人也是满脸懊恼,心里越发得意,竟觉得这门亲事大有好处,虞洲有了建宁候府这门岳家,多少对旖景是个牵掣,看她将来还会不会为讨好老王妃偏心芷娘,若是如此,岂不得罪了候府?
语音就越发轻快起来:“媳妇也觉得好,已经与候府三太太谈了几回,她心里也属意洲儿,正想讨母亲意下,听说七娘与景丫头原就交好,景丫头应当知道七娘的性情,最是温婉贤淑,有太后称赞,才华自然也是不错的。”
旖景婉然一笑:“阿月与我年龄相近,从前常来国公府,我与她的确交熟。”
只是交熟,并非交好,但老王妃与小谢氏都忽视了旖景言下之意,话题转向,小谢氏开始对黄江月赞不绝口,荣禧堂的气氛这才彻底缓和,只谢世子终究不愿多听,想着今日来王府为女儿出头的目的已经达到,便与虞沨相携去了前院,谢夫人也不好插口虞洲的亲事,渐渐觉得尴尬起来,旖景察颜观色,适时请她去关睢苑小坐,老王妃因一心关注虞洲的婚事,也没有挽留,更加尴尬的芷姨娘当然也起身道辞,谢夫人却没有让她跟去关睢苑,一句“你身子不好,回去歇着”就打发了。
“今日这事,让世子妃看笑话了。”一边往关睢苑走,谢夫人一边歉意道,今日她在旁瞧着,小谢氏在老王妃面前竟大不似从前得意,老王妃似乎更偏心世子妃一些,这才意识到老王妃再怎么顾及娘家,虞沨才是她嫡亲的孙子,心头最重,就算爱屋及乌,也会对长孙媳妇更好,再说世子妃又是个聪明伶俐、长袖善舞的,哄得老王妃开怀是轻而易举。
这里到底是楚王府,虞栋一家终究是要分府独立,不过就是三两年的事罢了。
别说小谢氏已经与他们濒临反目,就算还似当初,一旦分府,虞栋哪里及得上楚王府的赫赫声威?
一念及此,谢夫人也不敢在旖景面前端长辈架子,改了尊称。
“一家人,有什么笑话不笑话的,伯母别与我生份,就依了祖母,唤我景丫头就是。”旖景却有意与谢夫人拉近距离。
谢夫人见旖景热情,心里又惊又喜,干脆携了她的手,斟词酌句地解释:“有些话,伯母也不瞒你,当时芷娘与二郎闹出那样的事儿,我心里也是恼火的,都怪芷娘自己……可世子爷他念着芷娘生母的情份,对芷娘本就偏疼些,再者二郎的确也有错……让芷娘为妾,也是不得已,听说了避子汤的事,世子爷哪能不气,不过世子爷也明白,芷娘终究是妾,将来等二郎有了正妻,该守的规矩还是得守,不会容着她任性。”
这是担心旖景得知候府七娘要嫁给虞洲后,介怀芷娘有娘家撑腰,将来对正室不敬。
谢夫人当真多想了,旖景压根不在意黄江月的处境,再者,以她看来,芷娘的性情并非跋扈刁蛮,她根本斗不过黄江月。
但是当然要承情的:“三妹妹性情温婉,哪里会任性,再者三妹妹虽是妾室,可有宜人的品阶,只要循规守礼,旁人也不敢苛责了她。”
谢夫人自是把这话当作客套,没往深处想,却试探着提说另一件事:“今日的来意原本还有一件,下月初十是公爹寿辰,虽不是整生,国公爷惯爱热闹,世子爷就想置上几桌酒宴,请了台戏,邀约要好的亲朋故交陪国公爷乐上一日,老王妃倒是应允了那日去凑乐,就是不知沨儿是否得空,他可是内阁学士,就怕公务繁忙走不开。”
委实这些年镇国公府不复当年声威,镇国公却极热衷过寿,年年都要操办,恨不能广邀亲朋,但包括楚王在内,多数都是随礼,找借口推托不去赴宴,就算虞沨从冀州归来后,也只是随着老王妃去应酬一下,拜完寿就告辞,谢夫人眼瞧见今日虞沨似乎有了几分“热情”的样子,又使终不敢确信,这才绕着弯的试探。
旖景想着虞沨既然要大废周折的把镇国公府三房“摘”出单独清算,心里应当对其余几个舅公并不怀恨,只是他生性待人原就有些冷淡,从前因着小谢氏的撺掇,谢世子老盘算着嫁个女儿给他,这多少让虞沨有些反感,不过这时已不似当初,要让虞栋彻底失去镇国公府倚靠——虽这败落的公候之家权势皆无,可有一点,他们足以影响老王妃,所以旖景才要挑拨谢世子与小谢氏反目,免得他们与虞栋众志城诚。
经过这回,挑是生非已经初见成效,若对镇国公府再行示好,他们应当会知好歹。
旖景不指望镇国公府能帮什么忙,将来别添乱就善莫大焉。
于是便一口替虞沨答应下来:“他再怎么忙,也得去给大舅公拜寿。”
这话对谢夫人来说竟像“圣旨”一般,别说今日冷眼看着,虞沨待旖景十分看重,再者旖景也不是轻率人,没有把握的事儿绝不会答应得这般干脆,她话里虽也只称拜寿,但今年虞沨定不会磕个头就告辞了。
有楚王世子在宴席上一坐,那些小瞧镇国公府的人也会收敛几分。
“别说大舅公,就连祖母也是爱热闹的,莫如让大伯操劳些,今年再多置几席,除了亲朋,再邀上些素有来往的府邸,比如韦相府……啊,对了,圣上已经赐婚,韦七娘好事近了,我正准备去给她添妆,到时先知会一声韦夫人,伯母再让人送帖子去。”旖景兴致勃勃。
谢夫人更觉惊喜,其实她与韦夫人基本已经敲定了做儿女亲家,这回镇国公过寿,当然邀请了韦家,韦夫人自然会来赴宴,旖景刚才的意思,是想透露出去她和世子都会赴宴的话,由韦夫人这么一散播,今年镇国公的寿宴不怕还有人会婉辞了。
有旖景这么一番明示暗示,谢夫人再无迟疑,回去就与谢世子商议:“依我看来,沨儿媳妇是个干脆人,心思也通透,她才进门多久,姑母就把她当亲孙女儿一般地疼,今日世子爷与小姑争执,我看姑母的神情很是不豫,可沨儿媳妇一来,两句话一说,姑母就喜笑颜开,景儿今日对我们这般热情,应当是知道姑母一贯顾及镇国公府。”
谢世子也正觉得虞沨今日待他不同以往,听了这话,微蹙着眉:“难道沨儿是有什么打算不成?”
“还能有什么打算,定是想让景儿掌王府中馈……倘若不是楚王府没个管理内宅的人,妹夫早该立府,宗室又不似普通贵族,哪还能让他一直在王府住着。”谢夫人说道:“不是我不帮着小姑,这些年间,为了她的事,咱们在姑母面前说了多少好话,王爷当年就想求太后赐个女官,帮着姑母掌理家事,这也不无不可,前朝公主在外立府,有谁会亲自掌握中馈,还不都是身边女官帮着操持。如此一来,妹夫就该立府,他是镇国将军的爵位,又不得信重,奉禄哪如王府丰厚,三分之一都不及,凭着小姑那点能耐,只怕会入不敷出,姑母原本意动,还不多亏了咱们替小姑说话,姑母才打消了念头,王爷是个孝子,不愿违逆姑母,才由得小姑一手遮天,十多年来,小姑也不知贪昧了多少王府资产。”
宗室不比旁家,没有分家一说,虞栋立府,是皇室出资,禄田祭田府邸按制分配,他可无权瓜分楚王府的产业,虞栋不得天子信重,人脉本就有限,操持起庶务来自是不如楚王那般顺风顺水,小谢氏更是个只知享乐的,吃穿用度早惯了奢华,可就靠着皇室给的奉禄,只怕养活家奴都不易,哪还能好比今日这般奢侈。
等将来虞栋去世,虞洲又没有袭爵,闲散宗室的奉禄更是微薄。
虞栋夫妇不愿立府,一方面是因为谢世子不知的阴谋,一方面也是因为贪图王府的生活奢华,虽说楚王府产业资财是由专门的属官打理,可小谢氏管着内宅中馈,还是能从其中私昧不少财物。
楚王未必不知,不过懒得为了这些身外物与小谢氏计较罢了。
“就说当初姑母为妹夫请封郡王,不也是世子爷说的好话,后来虽然没成,那也是因为圣上与太后不准,咱们也算尽了力,可小姑全不念咱们的好,听听她今日说的那些话,我当真觉得寒心。”谢夫人见谢世子沉默不语,长长叹息一声:“再者现在沨儿已经娶了妻,景儿的身份又这般尊贵,便是太后都将她视为掌珠,小姑纵使不甘不愿,哪还能掌着中馈不还,小姑那性情,早早就把景儿得罪了个彻底,人家当然是不容她们在王府坐享其成,姑母就算顾及着咱们,沨儿到底是她的嫡亲孙子,咱们就算为小姑说话,也不一定顶用。”
“当年咱们为了小姑,已经得罪了王爷,家里的情况,世子爷也晓得的,别的不说,这回四娘的婚事若没有景儿从中转寰,哪能这般顺利,他们都不计前嫌,咱们也要懂得适可而止,将来若是沨儿提出中馈的事,咱们可不能再插手。”谢夫人苦口婆心:“世子爷,您难道就甘愿这么消沉下去?若王爷与沨儿有心提携,谋个差事也不是难事,您总得为咱们几个儿子想想吧,他们将来参加科举,或者有入仕的机会,可倘若沨儿有心打压……”
谢世子终于闭目,半响才说了一句:“这么多年,我为她也做得够了,当年母亲把自己的嫁妆尽都给了她,我可是连一个字都没多说,是她全不顾念兄妹之情,也怨不得我。”
谢夫人总算长吁了口气,脸上有了笑容,亲自下厨,为谢世子做了一餐丰盛的晚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