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听着耳熟,周宪章慌忙放手。
背后站着两个人。
一个是冯国璋,一个是艾德。
艾德捂着手腕呲牙咧嘴,要不是周宪章放手得快,艾德的手腕就废了。
天津武备学堂的课程几乎全都是德国军校的课程,只有两样是中国特色的:一是中国武术,教习是天津城有名的拳师大刀王五;二是政治学。
周宪章是从小跟着爷爷上山打猎,本来就身手敏捷,大刀王五传授的又是极为实用的擒拿招式,简单易学,所以,周宪章的武术成绩并不差,只是平时不愿显露出来,这下意识地一出手,就给了艾德一个下马威。
周宪章说道:“对不起,艾德先生,我不知道是您。”
“哪里哪里,”艾德的中文本来就一般,手腕上护痛,这话说的更加阴阳怪气:“中国的枪炮不行,武术还行,不过,我要是有一把手枪,你的武术就没用了。”
冯国璋笑道:“艾德先生说的没错,不过,光有手枪也不行,还得要有子弹。艾德先生应该知道,战场上总有子弹打光的时候。”
艾德摇头:“冯教习,对于大清军队而言,的确是要担心子弹打光,不过,在德国军队,这是小概率事件。”
“为什么?”
“你们大清国的军队没有后勤保障系统,这在现代军队是不可想象的。在德国,后勤补给是军队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而且,我们的后勤补给是专业化的,前线士兵不会担心没有子弹!”
冯国璋语塞。艾德说的没错,大清军队的后勤保障,还是冷兵器时代的“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思想,在冷兵器时代,所谓后勤,就是运输粮草,运送粮草不需要什么专业技术,只要一个催粮官雇一些民夫骡马就行了。
而现在是热武器时代,要运送的不仅是粮草,还有枪支、子弹、炮弹、药品、工程机械等等战争工具,还要运送伤员,而且,现代战争进展迅速,战况瞬息万变,单靠临时雇佣民夫,根本无法胜任。必须建立一个专业的后勤保障系统,这个系统是军队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这在西方称为“兵站”系统。
大清国引进了大量的先进武器装备,也建造了很多兵工厂,可以生产子弹炮弹,但是,却没有建立起“兵站”系统,一旦开战,靠士兵随身携带的弹药,一鼓作气击败敌人也就罢了,要是打成了僵持,后勤供应的问题就凸显出来了。
一支现代化的军队,不仅仅是武器的现代化,也不仅仅是军人素质的现代化,更是作战体系的现代化!
显然,大清国的军队,距离现代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周宪章问道:“大哥,艾德先生,你们怎么在这里?”
冯国璋没有回答周宪章的话,而是问道:“老弟,刚才在池塘边,你知道和你在和谁说话吗?”
“原来你们刚才也在那里啊。他说他姓刘,看他的服饰,应该是北洋水师的一个管带。”
“不错!他是个管带,不过他可不是一般的管带,他是刘步蟾!”
“刘步蟾!”周宪章吃了一惊。
在大清军界,刘步蟾这个名子可谓是家喻户晓。
此君是大清国第一批留洋的海军军官,曾经在英国地中海舰队实习,在地中海舰队旗舰“马纳多”号当过见习大副,因为表现出众,深得英国海军方面的好评。回国后,二十二岁就当上了炮舰管带,是当时大清国最年轻的管带,曾编写《北洋海军章程》,海军规则多出其手,可以说,刘步蟾是北洋水师的主要创建者之一。
现在,刘步蟾担任铁甲巡洋舰定远号的管带,兼任北洋水师右翼总兵,赏一品顶戴,是北洋水师中仅次于提督丁汝昌的高级将领。
定远舰与镇远舰,是北洋水师吨位最大的两艘巡洋舰,也是亚洲最大的军舰。镇远是旗舰,水师提督丁汝昌亲自坐镇,定远就是由刘步蟾坐镇,由此可见刘步蟾在北洋水师中的地位。
周宪章居然与北洋水师的二号人物近距离接触,还居然没给人家下跪!
“大哥,刘步蟾跑到咱武备学堂来干什么?咱们和北洋水师可从来就是井水不犯河水。”周宪章慌忙问道。
“明天李中堂要来考校学员,他是来打前站的。”冯国璋说道。
李鸿章是朝廷大员,每次来天津武备学堂,必然是前呼后拥,而且,每次都有淮军的高级将领前来打前站,冯国璋如此解释,倒也说得通。
“我看没这么简单。”艾德说道:“以往给李中堂打前站的,都是陆军将领,毕竟天津武备学堂是陆军学堂,跟海军没有关系。我看,还是跟朝鲜人有关。”
“朝鲜怎么了?”周宪章好奇心来了。
冯国璋扫了一眼四周,低声说道:“老弟,本来,我是专程来向你道别的,到了宿舍你不在,就来到池塘,见你和刘步蟾在一起,不便上前。”
“大哥,你要走?”周宪章心里很是失落。本来,他对冯国璋这个大哥很有些意见,强迫他拜把子不说,还用他的脑袋和会办大人打赌,可这大半年来,冯国璋真心把他当兄弟,冯国璋突然说要走,周宪章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周宪章叹了口气:“大哥,你走了也好,这学堂是个是非之地。”
冯国璋很是诧异:“学堂怎么成了是非之地了?”
“对别人不是是非之地,对大哥您就是非之地啊!”周宪章叹道:“那晋要砍你的头呢,大哥还是跑远一点好。”
这些日子,中日之间风平浪静,毫无战争动向,而且,朝廷上有关中日携手共同抵御西洋的观点完全占了上风,大清不断向日本示好,据说,大清驻朝鲜钦差总弁袁世凯,也欢迎日本军人参与朝鲜政府的改革。
中日打不起来,按照赌约,那晋就要砍冯国璋的人头,这让周宪章很是担心。
冯国璋却是一脸的尴尬:“这个,老弟啊,我要走,不是怕那晋砍我的头,而是因为太原总兵聂士成要我去给他当幕僚。”
“是这样啊。这也是好事啊,我听说聂总兵很是干练,部下训练有方,是一员良将,大哥能在聂总兵收下当差,肯定比当一个教习有前途。”
艾德说道:“你大哥的脑袋没问题,周宪章,只怕你的脑袋有问题了。”
“我的脑袋?”周宪章紧张起来,难道中日真的要打!周宪章想起了甲午战争,到了大清朝大半年,周宪章已经不再相信他的前生了,正如庄生梦蝶,他以为那不过是他做过的一个大梦,有关甲午战争的说法,也是这个梦的一部分。
冯国璋低声说道:“不瞒老弟,这一次,咱大清国跟东洋人,算是较上劲了!”
周宪章大惊失色:“打仗了?”
“还没有。”冯国璋说道。
周宪章松了一口气。
“不过,也差不多了!”艾德说道。
周宪章顿觉头皮发麻,后脖子发凉,就像一柄钢刀的刀刃架在了后颈上:“发生什么事了?”
冯国璋说道:“半个月前,朝鲜开化党人金玉均在上海被暗杀了!”道。
“谁杀的?”周宪章问道。
“朝鲜人,名叫洪钟宇,据说是朝鲜朝廷派出的杀手。”
周宪章再次松了一口气:“大哥,朝鲜人杀朝鲜人,跟咱们大清和东洋有什么关系。”
周宪章听说过金玉均,他是朝鲜著名的维新改革者。
朝鲜高宗李熙继位后,朝鲜朝廷形成了摄政大院君为首与闵妃为首的两大政治势力。大院君是高宗的生父,闵妃是高宗的王妃,高宗李熙生性懦弱,被闽妃架空,朝廷权落到了闵妃和大院君手里,两大势力内斗加剧,水火不容。
而此时的朝鲜,闭关锁国,国政腐败,贪官污吏横行,民众苦不堪言,朝廷危机四伏,两派势力忙于内斗,无视民众疾苦,朝鲜民众揭竿而起,各地不断发生农民抗争,其中,以崔济愚为教主的东学教发展迅猛,成为农民反抗官府的中坚力量。
而在朝鲜上层,要求改革的呼声也日渐强烈。金玉均就是改革派的领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