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世魁一声令下,各营纷纷动了起来。火把逐渐汇集成一条条长龙,向着金日观大营蔓延而去。
士兵的鼓噪声、军官们的喝骂声、马匹的嘶鸣声响成了一片,早就惊动了七八里之外的金光裕。
到了现在,如果金光裕还不知道金日观已经遇害,那只能算作一个傻瓜。
金光裕睚眦尽裂,一双眼睛几乎渗出血来。他的拳头紧紧地捏着,直把几只手指头捏得发白,半晌,挤出了一句话:“狗日的沈世魁!老子要你的狗命!”
言毕,大喝一声:“啊……”捂住胸口,从口中喷出一口鲜血。
金光裕咬着牙,脸色苍白,用右手背慢慢地抹去了嘴角的鲜血,厉声下令道:“吴淦!立即前往荆州军大营面见林都督,沈世魁丧心病狂、擅诛大将,请林都督主持公道!”
“末将接令!”
一个全副披挂的将领应声而出,旋即传来一阵哒哒的马蹄声……
“传令各部,沈世魁无故诛杀将军金日观,现在又来攻取大营,各部务必奋勇抵抗,为金日观将军报仇!”
金光裕下完此令后,脸上稍微有了点血色,将头盔狠狠地套在了头上,举着一把大刀,往营寨门大跨步而去。
来到寨门楼上,金光裕陡然发现,寨外到处都是举着火把的士兵,几乎已经把营寨给包围。
“抓反贼金光裕!抓反贼金光裕……”
士兵们大呼着。漫山遍野的士兵群中,一名战将跨着一匹枣红马,在亲兵的簇拥下,挺着长枪,正在那里指手画脚。金光裕借着火光一看,原来是副将吴朝佐。
金光裕心里一寒,吴朝佐乃沈世魁和沈志祥叔侄心腹,向来唯两人马首是瞻。而且,吴朝佐作战勇猛、用兵老道,乃劲敌也。
吴朝佐也发现金光裕到来,立即令士兵用长枪挑起了金日观的人头,大呼道:“金光裕!汝父金日观意欲投降鞑子,现已伏诛,汝现已被包围,还不投降,更待何时?”
吴朝佐的话音刚落,漫山遍野的士兵立即爆发出猛烈的呼喝:“投降免死!投降免死!”
金光裕看着父亲的人头在枪头上晃来晃去,一时气急,恨不得立即冲出去与吴朝佐决一死战。
好歹被左右拉住,心里悲苦万分,厉声嘶吼道:“我父子俩对朝廷忠心耿耿,恨鞑子入骨,可昭日月!狗贼沈世魁,为一己私利,先诛谢朝星,逼反尚可喜,现又擅杀吾父,派兵攻取大营!我金光裕只要有一口气在,发誓要取沈世魁人头。若不能报仇雪恨,就如此指!”
说完,金光裕伸出左手,将小拇指放在寨墙上,右手举起朴刀,猛地斩了下去。鲜血四溅,小拇指被砍下,落于寨墙下面。
无论营寨内士兵还是寨外士兵,看到跌落的小拇指后,心里无不一阵哆嗦。
尤其是寨内士兵,更是愤怒万分,大呼道:“报仇雪恨!报仇雪恨!”一时间,士气大涨,气势甚至盖过了寨外漫山遍野的东江军。
东江军将士们见金光裕勇悍至斯,不免心里有点发憷,纷纷将疑惑的眼神瞅向附近的军官,似乎在问:金日观、金光裕真的要投降鞑子?
吴朝佐被金光裕的小拇指吓了一跳,心里暗道:曾闻金光裕好勇斗狠,今日一见果然如此。不过,吴朝佐非常清楚,万一不能及时攻下金光裕的营寨,一旦林纯鸿率兵赶到,整个东江军的基业将毁于一旦。事已至此,已经没有任何回寰的余地,吴朝佐大吼道:“金光裕黔驴技穷,唯有逞匹夫之勇,自残躯体,诚为可笑也!”
吼完,吴朝佐挺枪斜向上,猛地挥舞一下,厉声下令道:“全军攻寨,得金光裕首级者,赏银三百两!”
隆隆的战鼓声骤然响起,漫山遍野的东江军中响起了如潮一般的欢呼:“得金光裕首级者,赏银三百两!得金光裕首级者,赏银三百两……”
“冲啊……”
将士们纷纷抛弃手头的火把,挺枪持矛,在弓箭手的掩护下,摸黑向着营寨冲去。
营寨之上的士兵,自然不肯燃起火把,让自己成为城下弓箭手的目标,也熄灭了火把。一时间,营寨内外,一片漆黑,双方士兵陷入乱战之中,箭矢横飞,谁也不知道弓箭飞到何处,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一支莫名其妙的弓箭射中……
唯有当东江军将士冲到营寨之下,开始攀爬时,双方方能看清对方的面孔,展开一场兄弟之间的短兵交接。
金光裕早有准备,各种防守器具非常完善,数次将爬上营寨的东江军赶走,吴朝佐付出了巨大的伤亡,却拿金营无可奈何。
直直过了两刻钟,吴朝佐调来了皮岛上唯一的两门红夷大炮,一顿猛轰之下,营寨东侧被轰出了缺口,局势才彻底扭转。金营摇摇欲坠,金光裕亲率预备队,赶往营寨东侧,拼死抵抗,方才堪堪抵挡住吴朝佐的攻势。
不过,照这样下去,金营的陷落,最多不会超过半个时辰……
荆州军睡觉时都睁着一只眼睛盯着东江军营,东江军有异动,自然快速汇报至林纯鸿和郑福林耳中。
林纯鸿大喜过望,拍案道:“自作孽不可活!传令,各军做好准备,随时出发!”
一时间,金吾军、龙虎军团、北上舰队无不严阵以待,准备随时厮杀。
小小的皮岛上,无人入眠,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待到吴淦来到荆州军大营,林纯鸿方才知晓,沈世魁擅自诛杀金日观,正在率兵攻打金光裕镇守的金营。
吴淦痛哭流涕,请林纯鸿立即出兵援救金光裕。林纯鸿自然愤慨异常,大怒道:“狗贼沈世魁,身为朝廷方面镇守,不思进取,反而诛杀大将,罪大恶极!”
“吴将军还请节哀,我荆州军发誓为金营两千余将士报此大仇,伸张正义!”
……
待吴淦离开中军帐,林纯鸿毫不迟疑地下令道:“郑福林,立即率领金吾军,全力攻打围攻金营的军队!”
郑福林应声而出。
“周林佬,立即率领北上舰队及金吾军水师,全力攻打东江军水师。”
周林佬也接令而出。
“王大贵!率领龙虎军团第一军,攻取东江军大营……”
王大贵正待接令,林纯鸿却凑近王大贵,低声吩咐道:“沈世魁、沈志祥性命不可留……余众,降者免杀!”
王大贵欣然应命,转身出账而去……
王大贵点齐兵将,浩浩荡荡往东江军中军杀奔而去。路上,几乎未遇到任何阻碍,只花了不到半个时辰,便赶至东江军中军大营里许以外。
沈世魁到底镇守东江多年,谨慎异常,虽然派出主力攻打金营,却也令麾下谨守中军大营。王大贵见东江军早有准备,也不喊话,直接令炮兵放炮,准备打破中军大营的营寨。
四十多门霹雳炮一字儿摆开,将黑洞洞的炮口指向了中军大营的寨门。炮兵们忙忙碌碌地将子铳装入火炮中,关上火门,开始调校高度和方向。
旋即,队长举起红旗,大吼道:“一号炮位准备完毕……”
紧接着,又传来吼声:“三号炮位准备完毕……”
“十二号炮位准备完毕……”
……
炮兵指挥官将手头的红旗猛地下压,一声厉吼:“开炮!”
“轰……轰……”
一阵地动山摇的巨响传来,四十多枚实心炮弹犹如长了眼睛一般,直直地向着中军寨门飞去。
硝烟弥漫,又在黑夜之中,谁也不知道炮击效果如何。
王大贵似乎对炮兵非常信任,来不及查看炮击的效果,便下令道:“第一营从寨门冲锋,第二营分为两部掩护,第三营原地待命!”
“杀……”
第一营将士接令后,以长枪手和刀盾手方阵为先导,以两个火枪兵方阵为左右两翼,犹如下山的猛虎一般,爆发出猛烈的呼喝,向着寨门猛冲而去。
硝烟还未散尽,长枪手和刀盾手直到冲到原来的寨门处,方才发现,寨门早已不知去向,寨门附近的寨墙,被轰得千疮百孔,到处都是漏洞。
将士们大喜,更不迟疑,怒吼着冲进了营寨。
直到此时,方有零零散散的箭支呼啸着飞来。这些箭支落在身披板甲的长枪手和刀盾手身上,连挠痒痒都算不上,对方阵的伤害微乎其微。
不过,也正是这些箭支激怒了勇悍的海军陆战将士,他们四处追砍任何敢于抵抗的敌人,直杀得东江军鬼哭狼嚎,防线瞬间瓦解。
待到两个火枪兵方阵冲入寨内,一轮轮弹丸如同下雨一般,倾泻在营寨内时,东江军大势已去。
龙虎军团将士大呼:“投降者免杀!”东江军将士听闻后,纷纷弃械投降,抱着头蹲在一边,兴不起任何抵抗的心思。
沈世魁万万想不到,林纯鸿的动作这么快,听到东江军内乱后,会下令直接攻打东江军中军。沈世魁见兵败如山倒,一时间羞怒交加,心里直埋怨沈志祥坏了大事。
喊杀声越来越近,龙虎军团冲到沈世魁面前只是几分钟的事情,无奈之下,沈世魁大呼道:“东江军阵大帅沈世魁,今日愿意归降林都督,还请林都督高抬贵手,放过东江军无辜的士……”
正喊到此处,忽然一支弩箭破空而来,正中沈世魁额头。沈世魁瞪大双眼,双手扶着弩箭尾巴,仰面倒在了地上,弩箭尾兀自在微微颤动……
弩箭粗壮异常,并不是荆州军的标备武器。四五百步外,王大贵放下手头的巨型钢弩,冷笑道:“这么啰嗦,烦不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