歇马镇地处保康县南部,驻足沮河河畔,背靠襄阳南部的荆山山脉。相传三国时关羽入川谒见刘备时,曾在此歇马宿营数日,歇马镇由此得名。
虽然沮河自远安以上无法行船,但从歇马镇至远安,顺着河谷而行,无需翻山越岭,道路还算通畅。陈奇瑜率着邓玘、杨正芳一路追袭贼寇,抵达歇马镇后,见此地山清水秀,奇峰与幽谷交相辉映,大喜,令邓玘与杨正芳安营扎寨,等待后续粮草。
陈奇瑜一路南下,斩获可谓丰富,致使曹操、老回回及闯塌天实力大大受损。陈奇瑜相信,以荆州军的能力,定然能将张献忠、曹操等贼首一鼓而灭。正当陈奇瑜志得意满之时,侍卫忽报总兵邓玘求见,陈奇瑜连忙令招入。
“陈大人,末将担心林副将独木难支,为贼寇所乘,如此一来,贼寇沿江顺流而下,江汉膏腴之地毁于一旦,还望陈大人速速进兵!”一阵行礼和寒暄后,邓玘直言不讳,无比真诚地表达了自己对战局的担忧。
陈奇瑜疑惑不已,邓玘与林纯鸿势同水火,今日邓玘吃错了什么药?陈奇瑜不露声色,面带微笑,道:“邓总兵但请放心,林纯鸿,粮草充足,兵甲精锐,在杨梦选参将协同之下,堵住贼寇逃窜道路,当无问题。邓总兵连日追敌,兵丁疲惫,粮草不继,不若休整数日,待粮草充足之后,再进兵不迟。”
邓玘眼皮跳了跳,阴着双眼,道:“陈大人,说到粮草,末将倒有一策。林副将大肆购买荆州土地,并在百里洲小岛上建立常平仓若干,以资军用,据闻,够万余大军三年之用!当前我军缺粮,不如令林副将供给粮草。林副将一心为朝廷,当欣然应从。”
“不行!”邓玘话音刚落,陈奇瑜立即否决,他宦海多年,岂能不知邓玘将自己的思路往林纯鸿谋反的道路上引?再说,林纯鸿的荆州军由荆州府供养还是由林纯鸿私人供养关他屁事?他只需要荆州军听命行事,剿灭贼寇而已。
属下不和,兵家之大忌,陈奇瑜不能任由邓玘与林纯鸿争斗不休,当下,收敛起笑容,警告邓玘道:“汉水之滨,川兵差点哗变,邓总兵得多花点心思整顿军务!”
邓玘的川兵抢掠成性,奉命抵达郧阳后,邓玘深恐一旁的卢象升拿他开刀,严厉禁止属下抢掠。此举致使属下极为不满,全军鼓噪,处在哗变的边缘,邓玘大惧,连夜逃往汉水北岸躲避。陈奇瑜得知此事后,带着犒军物质,亲入川兵营,以霹雳手段安抚住川兵,邓玘方得以重新领军。所以,陈奇瑜才有此一说。
邓玘听了陈奇瑜的警告之后,老脸涨得通红,心里说不清是懊恼还是失望,沉默半晌,道:“末将还有一忧,不知当不当说。”
陈奇瑜微微不满,挥手道:“有什么话就说!”
“据闻,荆州军骠骑营留在襄阳后,一直听调不听宣,找种种借口搪塞唐巡抚,唐巡抚有苦说不出,不知陈大人可知此事?”
陈奇瑜大惊,收起手中的折扇,厉声问道:“此话当真?”
邓玘指天画地道:“末将要有一句虚言,来日必万箭穿心!”
陈奇瑜的脸色风云突变,瞬间变成了铁青色,厉声下令道:“来人,立即传湖广巡抚唐晖!”
片刻之后,一骑飞驰出营,往南漳而去。邓玘立于中军帐前,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费了半天口舌,几乎累出满身臭汗,方才令陈奇瑜对林纯鸿起疑。不过,只要起了疑心就好,以后下谗言才有更好的切入点。
邓玘心情甚好,不顾头顶的太阳毒辣异常,慢慢往本营踱去。
还未走出百步,忽听到一阵急切的马蹄声,一信使往中军帐飞奔而来。邓玘手搭成一个凉棚,眯缝着双眼,看着烟尘发呆。
“难道林纯鸿胜了?”邓玘心里默想着,俄顷,又摇了摇头,“不对,哪有这么快的?”
随着信使进入中军帐,中军帐中忽然传来一阵稀里哗啦的碎裂声,那显然是茶杯落地的声音。
邓玘心头狂喜:“哈哈,林纯鸿败啦!”
邓玘索性停住了脚步,往中军帐处不停的张望,期待着陈奇瑜立即将他召入商议军情。可是,等了将近半刻钟,中军帐中令兵进出频繁,就是没人理会他。
邓玘失望不已,只好逶迤往本营而去,一路盘算不定,不知到底出了什么大事,居然令陈奇瑜摔了茶杯。
陈奇瑜收到的,仅仅是一份邸报及卢象升的信函而已。陈奇瑜地处偏僻的歇马镇,消息远远不及卢象升灵通,还不知兵部封赏荆州军一事。而卢象升看到邸报后,敏锐地觉察到此战很可能功亏一篑,立即将此报转送陈奇瑜,还在信中详细介绍了荆州军麾下诸将,告知陈奇瑜荆州军很可能因此而军心不稳。
陈奇瑜志得意满,有心做出一番事业,青史留名,温体仁此等伎俩,无异于在陈奇瑜头上浇冷水,他当即大怒,痛骂温体仁:“国贼!国贼!大明有此等首辅,苍生之不幸……”
陈奇瑜还未从愤怒中缓过神来,又收到了林纯鸿的启文,文中,林纯鸿极言荆州军众将鼓噪,定要找兵部讨个说法,并告知陈奇瑜,目前正殚思竭虑弹压,一旦军心稳定,立即出兵归州,擒拿张献忠等贼首。
陈奇瑜瘫坐在椅子上,感到深深的无奈。上有首辅作梗,下有嚣张跋扈的战将,这仗还怎么打?担任五省军务总督以来,他从未享受到权力带来的丝毫快感,面临最多的就是各巡抚的推诿和诸将的阴奉阳违。好不容易震慑了川兵,得到了四千余精锐战兵,整个战局方有了起色,没想到,这一切被温体仁的一点小伎俩毁之一旦。
联想到骠骑营跋扈一事,陈奇瑜对林纯鸿也非常不满,虽然兵部赏罚不明,对荆州军会有所影响,但陈奇瑜认为,绝没有林纯鸿所说的那么严重,进攻或许不足,但堵住贼寇的道路绝无问题。林纯鸿顿兵不前,无非就是在借机发泄自己的愤怒。
他哪里想得到,林纯鸿是故意放开贼寇的道路,借机挥兵入川,实现他“图四川为基”的计划!
陈奇瑜乃拿得起放得下之人,见围剿曹操、闯塌天、八大王等贼首的计划失败,立即率领邓玘、杨正芳折回郧阳,将下一步的围剿重点放在了李自成、高迎祥等人身上。同时,陈奇瑜措辞强硬,令林纯鸿立即率兵入川追袭贼寇。
林纯鸿接令后,大喜,辞别娇妻美妾后,纵马往宜都麒麟山飞奔。
宜都麒麟山呈东西走向,北边背靠清江,悬崖峭壁,猿猴难以攀登,南麓则坡缓平坦,树木繁盛,野花争奇斗艳,实乃踏青的好去处。
可是现在,清静幽雅的麒麟山南麓已经被挖得千疮百孔,一排排砖瓦房呈阶梯状分布,砖瓦房外围,还修建了高达一丈的围墙。围墙里面,还有若干整治得平整无比的不毛之地,这些不毛之地拥有一个俗名:操练场。
无论是砖瓦房,还是围墙,与或是操练场,都隐隐散发出一股石灰味。并且,千年的安静也被打破,每块操练场上,均充斥着操练的兵丁,口令声、喊杀声响成一片,喧闹无比。
这里,正是林纯鸿新设的武备学堂,学堂还未正式运转,却成了荆州军大本营,除了远在南漳的骠骑营外,其余精锐战力均在武备学堂。
“将军要来武备学堂了!”林纯鸿还未至麒麟山,消息便传遍了整个武备学堂,荆州军上下,激动无比,他们知道,将军此次来麒麟山,意味着战争马上就要开始。在完成整编和授衔后,每位将士无不渴望着战争,在他们心目中,战争意味着升职升衔、意味着军功、意味着勋田。
天武营两名守阙毅士训练之余,互相配合着脱下板甲,抹了抹脸上的汗珠,继而拉扯粘在身上的青色内衫,不停地抖动着。“狗日的,太热了,老子不怕死,就怕热,这鬼老天,不动都汗流浃背!”其中一名守阙毅士舀起半瓢水,咕噜灌下去,痛骂道。
旁边凑过来一名效士,接过守阙毅士手中的水瓢,灌了一口水,长舒了口气,大赞道:“爽死了,夏天就要喝点淡盐水,要不然,过会一点力气都没有!”
两名守阙毅士慌忙行礼道:“滕石头(李大柱)见过什长!”
效士回礼后,笑骂道:“这点热算什么!真要上了战场,敌人的刀枪弓箭招呼过来,哪还有功夫管热不热?”
滕石头满脸堆笑,凑近效士,问道:“什长跟随将军才一年,为何就升为了效士?而我和李大柱还要从守阙毅士做起?”
“臭小子!你们现在是新兵蛋*子,当然是守阙毅士,满了一年,就升为毅士,然后才是效士、弘士、锐士和忠士,一共是十级,一年升一级,满十年后,如果不能升为校尉,就要回家,不过将军答应,回家后可以到安防司充当巡防员。”
效士拍了拍滕石头的肩,接着道:“我跟随将军在北边出生入死,将军照顾我们这些老兵,定为了效士!呵呵……”
滕石头和李大柱满脸兴奋,道:“听说只要被武备学堂抽中,就可以成为校尉?”
效士大笑道:“那得看你有没有本事!那可是百里挑一,据说毕业也很难,还得学认字……”效士叹了口气,道:“别的都没问题,我一看到那方块字,就头痛,他们认得我,我不认得他们!”
滕石头讪讪地笑道:“什长刀枪功夫一流,区区方块字哪能难得倒什长?”
效士摇了摇头,道:“即使从武备学堂毕业,也仅仅只是陪戎校尉,上面还有仁勇校尉、御侮校尉、宣节校尉、翊麾校尉、致果校尉五级,再往上,就是将军啦,宣威将军、忠武将军、云麾将军……哎,难啊,太难了!没有卓著的军功,如何升的上去?”
滕石头和李大柱互相对望一眼,满脸的不服气,“牛庆东哨将出身贼寇,靠着军功,不也升到哨将了?现在被授予宣节校尉,咱们三人都有机会!”
效士哼了一声,笑骂道:“初生牛犊不怕虎!咱们天武营的李指挥使,战功还少么?五年前就追随将军,现在也只是致果校尉,还有虎啸营的林指挥使、天策营的周指挥使……都是致果校尉,唯一一个将军就只有周都督,而且还是宣威将军,现在忠武将军和云麾将军就没有!”
李大柱沉默半晌,道:“当将军我就不指望了,现在一月两个银币,比在当阳种田不知强了多少倍,我已经很满足啦,明年就可以拿两个银币四百文铜钱,哇哈哈,十年后岂不是一月七个银币?”
效士踹了李大柱一脚,骂道:“没出息!就只盯着钱,好好想想怎么立功升为校尉,那就前途不可限量啦!”
李大柱和滕石头嘿嘿笑道:“什长也得好好认字,升为校尉,将军就不远啦……”
三人正互相调侃着,忽然一阵尖锐的哨声响起,哨将们的呼喝随之而来:“集合……”
荆州军全体集合,准备迎接林纯鸿地到来……
一条三丈宽的大道直通向武备学堂深处,大道两边,各营排成整齐的方阵,挥舞着刀枪,发出震天响的呼声:“将军……”
白花花的银币、赫赫的战功,早就让林纯鸿成为了兵丁心目中的神,他们认为,将军无所不能,只要跟定将军,军功唾手可得。他们的呼声发自肺腑,他们衷心地拥护带给他们胜利的将军。
林纯鸿骑在高头大马上,不停地向两边的将士行礼致意。看着整齐的方阵和耀眼的刀枪,林纯鸿心里感到踏实无比。这些将士,就是他力量的最直接体现。
实际上,林纯鸿将温体仁小伎俩的后果考虑得过于严重。各营指挥使在无休无止的战斗中,早就形成了崇高的威望,即使他们没有任何朝廷职衔,丝毫不会影响他们指挥作战。
林纯鸿行至高台前,翻身下马,走到台上,吼道:“贼寇杀我父老,我等与贼寇之仇,不共戴天……”
在林纯鸿的鼓动下,荆州军上下陷入癫狂之中,“杀贼!杀贼!”的呼声响彻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