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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谦益的史学贡献

明末清初,有一个赫赫有名的东林党人物叫钱谦益,人称“两朝领袖”,精于史学,立志修“明史”。明末,钱谦益曾撰修《历朝实录》,存放在北京太液池畔的“蕉园”,后李自成火烧明皇宫,“蕉园”也没能幸免。清初,钱谦益又收集了完备的明代史料,编写了达二百五十卷的明史稿,藏于自家藏书楼“绛云楼”,后也毁于一场大火。钱谦益曾叹曰:“乌乎!甲申之乱,古今图籍书史一大劫也。吾家庚寅之火,江左书史图籍一小劫也。”他认为:“汉晋以来,书有三大厄。梁元帝江陵之火,一也;闯贼入北京烧文渊阁,二也;绛云楼火,三也。”又在《蕉园》一诗中写道:“蕉园焚稿总凋零,况复中州野史亭。”他把存放在蕉园内的《历朝实录》叫正史,把存放在绛云楼中的明史稿叫野史或半野史,而绛云楼又叫“半野堂”。所以他所编修的明史,无论是正史还是野史,都已经在喧阗一炬中化为了灰烬。

钱谦益(1582—1664)字受之,号牧斋,世称虞山先生,是明末清初重要史学家。他在明代历任翰林院编修等史职,入清后官至礼部右侍郎,充明史馆副总裁。钱谦益本身隶东林,但先谄事阉党,后迎降仕清,其人品颇受人非议。然而客观来讲,他的史学建树,特别是在明史考证方面的成就不容抹煞。

一、钱谦益从事明史考证的缘起

明初以降,程朱理学日益沦为科举考试的工具而失去了往日的生机与活力。知识分子为了现实的利益,纷纷放弃皓首穷经、严谨求实的古学传统。正如顾炎武所说:“自八股行而古学弃,《大全》出而经说亡”。

自明中叶弘治以后,沉闷的思想界才慢慢掀起新的波澜。首先,在理学内部,作为程朱理学的反动,王阳明“心性”之说异军突起,风靡一时。其次,不少人厌恶当时简陋、苍白的学风,纷纷回头,希望从古典的传统中汲取营养。经学上“汲古通经”思想与文学上复古主义思潮交相兴起。一方面,“尊德性”与“道问学”之争,必然求诸古学考证。另一方面,经学与文学向传统复归也促进了学术考证的勃兴。正如朱希祖所说:“当李梦阳、何景明之辈倡言复古也,规模秦汉,使学者无读唐以后书;非是则诋为宋学。李蟠龙、王世贞辈继之,其风弥盛。然欲作秦汉之文,必先读古书,欲读古书,必先能识古字,于是《说文》之学兴焉。”

提到明代的考证学,杨慎是公认的第一人。杨慎(1488—1559),字用修,号升庵,明代著名学者。他博学多识,精通古文字、地理、职官、掌故等,有《丹铅录》、《丹铅余录》、《丹铅摘录》等考据名著传世。杨慎考证的范围十分广泛,上至“宇宙名物、经史百家,下至稗官小说、医人技能、草木鱼虫,靡不穷心多识,阐其理,博其趣,而订其讹。”杨慎以后,“士人因其特殊之身世,繁博之学识及反宋学之先锋,故群而效之。考据学风自骎骎然盛矣。”陈耀文、胡应麟、王世贞等一批学者纷纷起而纠正杨慎的讹误,从事考证研究。考信求实的思潮由此兴起。

明代中期考信求实风气的兴起,是钱谦益走上史学考证道路的时代背景。当然,师友们的感召也是重要原因之一。王世贞是明朝文学复古派的领袖,以史事考证见长。《史乘考误》是其史学考证名著,对后世有很大影响。钱谦益先世与王世贞家有很深的交情,他称王世贞是“吾先世之契家也”。由于年龄的差距,钱谦益并不曾亲身领受王世贞的教诲,但王世贞对他的影响无疑是巨大的。他自幼对王世贞极为崇拜,刻意模仿、学做复古派文章。中年以后钱谦益虽然受嘉定学派的熏陶,改弦更张,服膺“通经汲古”之学,但无论从人品还是从学术上,他对王世贞始终特别尊重。甚至他走上考辨《实录》的治学道路,都受到了王世贞的影响。同王世贞一样,钱谦益一生最大的愿望是修成一部高质量的《明史》。然而,明代的史学混乱不堪,欲修《明史》必须先考证史实。

二、《太祖实录辨证》征论史籍分析

钱谦益明史考证成就,主要体现在对元末明初历史的考辨上。明初史臣对太祖朱元璋出身草莽,并曾依附于龙凤政权的史实,讳莫如深,三次改《太祖实录》,“像梳篦一样地将不利于朱元璋形象之处过滤掉了。”另外他们对朱元璋杀戮功臣也极力掩饰,致使这段历史真相被长期埋没。要着手明史,必须首先还原历史本来面貌。钱谦益搜集了大量公私史料,经过精审的考核,严密的论证,编成《太祖实录辩证》五卷。

我们对《太祖实录辩证》所征引的相关史籍作一归纳,便可以看出有以下几个特点:

其一,其征引的史籍以野史和家乘为主。特别是大量征引了明初开国功臣的神道碑文和家传、行状,种类多达20余种。钱谦益考辨的重点是《太祖实录》中有关开国功臣事迹的隐讳、不实之处。这些碑文、行状虽然零散、杂乱,甚至也有虚美、错谬的地方,但属于当时人记当时事,在某些方面与成于众人之手而又屡经删改的正史相比,文献价值更高。钱谦益以此与实录对勘,纠正了不少实录的错误。比如:《明太祖实录》载:乙未(1355)七月太平之战,朱元璋派遣徐达、邓愈、汤和引兵与陈野先迎战,又令别的将领包抄其后,遂生擒陈野先。事实是否如此呢?钱谦益依据《宁河神道碑》与《东瓯神道碑》互相比证,得出结论:在太平之战中,是朱元璋亲自率领汤和迎战陈野先,而徐达与邓愈是作为奇兵,绕道敌人的后方合围、夹击获胜的。

其二,钱谦益于各家私乘中征引次数最多的是黄金的《开国功臣录》,为16次。其次为郑晓和王世贞的作品,分别达13次、12次之多。黄金的《开国功臣录》历十几年完成,较为详细地收录了明初500余位功臣的事迹。这部书广征各种史料,很有参考价值,所以成为钱谦益征论、考辨的重点。郑晓和王世贞均在当代史研究方面有高深的造诣。郑、王关注的焦点,更是钱谦益尤为注意的地方。钱谦益考核、发覆,纠正了他们不少疏谬之处。

比如:《明太祖实录》载永嘉侯朱亮祖病卒于洪武十三年(1380)。郑晓考证出朱亮祖之死乃是受胡惟庸案的牵连所致,但对实录所载的具体死亡时间没有提出异议。钱谦益据《御制文集》纠正了这个疏误,指出朱亮祖死亡的时间应当在洪武二十三年(1390)。

对于宜春侯黄彬的结局,《明太祖实录》只说:(洪武)十二年(1379),宜春侯黄彬往临清练兵。并未直接说明他的死因。黄金在《开国功臣录》中记载:黄彬(洪武)十二年练兵临清,召还后数年卒。郑晓认为,黄彬于洪武十二年(1379)受到胡惟庸案的牵连,后来又得到朝廷的宽恕,数年之后卒。王世贞则指出黄彬死于洪武十七年(1384)。钱谦益根据实录隐微书法推断:“实录不书卒之例,知其非令终也”。黄彬确实受胡惟庸案的牵连,但并非如郑晓所言又得到朝廷宽恕。黄彬之所以没有立刻伏法,是因为他的党事在洪武二十三年才被揭发。

其三,《太祖实录辩证》另一个突出的特色是参考了不少包括朱元璋诏书在内的秘府档案。其中,《昭示奸党录》与《庚午诏书》分别被征引了12次、9次之多。这些珍贵的档案是他利用参修《明神宗实录》的机会见到的。钱谦益据此纠正了《明太祖实录》以及其它私史很多讹误不实之处。

比如,关于东胜侯汪兴祖被授予封号的相关史实,史书记载不一。《明太祖实录》载洪武四年(1371),追封汪兴祖为东胜侯。而黄金《开国功臣录》则认为东胜侯是在洪武三年(1370)加封的。孰是孰非,难以确定。好在《昭示奸党录》第二录中载有汪兴祖因杀死俘虏之过而被贬海南一事。钱谦益据此推知,汪兴祖东胜侯的封号确是封于洪武三年(1370),只不过由于他私自杀害俘虏而获罪。朱元璋之授予他封号,而不授予其“封侯铁券”,直到洪武四年(1371),汪兴祖战死,才彻底恢复了他的封号。

三、钱谦益史学考证的方法与特色

辨别是非,还原真相,是修史最基础、最艰难的一项工作。《太祖实录辨证》这本薄薄的小册子,凝结着钱谦益几十年的心血。细归纳其考证原则与特色如下:

(一)国史、野史、家史互相对勘比证

对于朱元璋杀戮功臣的史实,《实录》多讳而不书。野史的记载也莫衷一是。要弄清功臣结局的真相,就必须对各种史料进行对勘、比证。

钱谦益对杨宪之死的考证就体现了这一原则。《明太祖实录》对杨宪之死记载是:“杨宪嗾使侍御史刘炳劾汪广洋,又教炳诬奏刑部侍郎左安善。上下炳于狱。太史令刘基尽发宪奸状及诸阴事,令群臣按问伏诛。”《实录》认为杨宪被诛是由于刘基告发所致。然而,这种说法与诸野史的记载均不一致。黄金《开国功臣录》与刘辰《国初事迹》都认为告发杨宪的是李善长,而不是刘基。且《国初事迹》对这件事有详细的记载:“杨宪为御史中丞,太祖尝曰:‘杨宪可居相位’,数言善长无大才。胡惟庸谓善长曰:‘杨宪为相,我等淮人不得为大官矣。’宪因劾汪广洋不公不法,李善长奏排陷大臣,放肆为奸等事,太祖以极刑处之。”

钱谦益比较各种说法,结合明初党争的事实,认为刘辰的记载比较可靠。首先,杨宪与李善长、胡惟庸互相结党、排击确是实情;其次,杨宪弹劾汪广洋不公不法,李善长趁机又攻击杨宪。钱谦益认为,李善长与杨宪素有矛盾,而杨宪又一直有取代李善长为相的想法。李善长抓住朱元璋对杨宪不满的机会来弹劾杨宪,并非出于同情汪广洋,而是想要趁机搬倒自己的心腹之患杨宪。再者,钱谦益又考察了刘基的行状与实录中刘基本传,均没有记载刘基告发杨宪之事。并且其行状中又说:“公与宪素厚”。可见,刘基与杨宪并没有根本的利益冲突,刘基没必要置杨宪于死地。经过仔细地分析、比勘,钱谦益最终认为实录的记载是错误的,杨宪被杀是由于受到李善长的告发所致。钱谦益还进一步分析,实录之所以错载此事,大概是由于刘基曾经说过杨宪不足为相的原因。

(二)以诗证史

王世贞提出“天地间无非史而已”的观点,不仅提高了史学的地位,更扩大了史学家的历史视野。钱谦益继承了王世贞的史学思想,十分重视史料的搜集与考证。他的《列朝诗集》便基于以诗存史的理念。他的明史考证也鲜明地体现了以诗证史的特色。

1.关于张士德被擒

张士德是元末群雄之一张士诚的弟弟。《明太祖实录》记载张士德被擒一事如下:士德以丙申二月据平江,秋七月授陵,中山武宁王设伏擒之。即认为张士德是于丙申(1356)年七月被中山王徐达擒获的。陈基为元末的儒士,曾经受恩于张士德。他于癸卯(1363)年渡江使淮,路过虞山时作了一首咏叹张士德的诗:

一望虞山一怅然,楚公曾此将楼船。间关百战捐躯地,慷慨孤忠骂寇年。

添海欲衔精卫石,躯狼愿假祖龙鞭,至今父老犹垂泪,花落春城泣杜鹃。

钱谦益反复吟诵这首诗,觉得诗中所记张士德在“虞山”、“捐躯”一事与实录有出入,由此引发了他对张士德被擒时间、地点的怀疑。他列举了大量史料,纠正了《实录》的错误,考证出张士德应该于丁酉(1357)年在常熟的湖桥被擒。

2.陶安调任黄州的时间

《实录》记载,陶安被任命为黄州府知府在辛丑(1361)年九月,五年以后又调任饶州府知府。而徐纮之《集传》与谢理的《太平人物志》均认为陶安是于癸卯(1363)年被任命为黄州知府的。那种说法正确呢?钱谦益据陶安自己的诗文作了详细的辩证。壬寅年,陶安《忆别》诗中有:“七年同在省东厅”[4](三P2111)的诗句。由此可知,从乙未(1355)年至癸卯(1363)年,陶安一直在金陵,不可能于辛丑(1361)年出知黄州。陶安在甲辰(1364)年又有诗曰:“今年春二月,玺书命守土,两日抵其州,又值连月雨。”[5](三P2111)则他出任黄州知府的具体时间应该为甲辰(1364)年无疑。

(三)实事求是,存疑存异

史家不仅要广闻博识,更须有缜密的思维和严谨求是的学术素养。考证严谨,以疑传疑,不妄下结论是钱谦益历史考证的重要原则。比如:

对曹国公李文忠的死因,史家记载不一。俞本的《记事录》认为,李文忠生病以后,淮安侯华中侍疾进药,李文忠饮药后死去。王世贞《史乘考误》认为,李文忠招纳了很多门客,招致朱元璋的不满。后来朱元璋找借口尽杀其门客,李文忠很害怕,自缢身亡。钱谦益参阅各家相关记载,对华中进药一事表示怀疑。对于李文忠具体死亡原因,由于没有可靠的史料支持,他只能感叹“若曹国得罪之故,史家阙如,无可考证,吾不得而知之矣。”

据《实录》记载,东川侯胡海死后,朱元璋亲自辍朝为他致祭。国史也郑重为其立传。这样看来胡海是不是得到善终了呢?对此,黄金持肯定态度,认为“当时党论一兴,元功宿将惴惴焉朝不谋夕。海独能摆脱众中,一辞莫逮。卒荷宠灵,考终牖下”。钱谦益怀疑胡海是受胡惟庸案牵连而被杀的,但是又没有确切的史料来证明,不好妄下结论,只能表示:“东川之有罪与其得免,则史既不书,他亦无可考也。

钱谦益开阔的学术视野和严谨求实的学术精神令人敬佩。

综上,钱谦益明史考证的重心是元末明初之际的疑案。钱谦益广征史料,参考诸家记载,详细地归纳、考证,揭示出很多历史真相。其不少考证结果便直接体现在清朝官修《明史》中。

四、钱谦益的史学影响

钱谦益对明代史事的考证和著述,对于清代官修《明史》产生了重要的影响。试细论之。

第一、有关传记影响

钱谦益交游广泛,文笔优美。明清之际不少遗民、故友以碑传、铭文相托。此外他的《列朝诗集小传》也挖掘、搜罗了明代很多诗人、儒士的生平事迹。这些为撰修《明史》提供了丰富的史料,甚至《明史》中有关传记就是以钱谦益的作品为蓝本,加以删节而成。特别是史官尤侗所撰之《文苑传》初稿,只是略加删节,几乎全部录用钱谦益的原文。后来汪由敦在《史裁蠡说》中说:“文苑则取其制作可传者,或关系一时风气,如前后七子、袁道宏、钟惺之流,略为论列流派。否则不必滥收。未可以钱谦益、曹能始之品题据为定论也。”(《明史例案》卷4之《汪文端史裁蠡说》)但是细观《明史•文苑传》修改后的定稿,很多地方仍然与《列朝诗集小传》吻合,只是在表达上更精炼了一些。试抄录钱谦益、尤侗以及《明史》对何良俊的记载,对比如下:

《列朝诗集小传•何良俊传》

良俊,字元朗,华亭人。少而笃学,二十年不下楼,或挟荚行游,忘堕坑岸,其专勤如此。与弟良傅,字叔皮,同学。叔皮举进士,官南祠部郎,而元朗以岁贡入胄监。时宰知其名,用蔡九逵例,授南京翰林院孔目。元朗好谈兵,以经世自负,浮沉冗长,郁郁不得志,每喟然叹曰:“吾有清森阁在东海上,藏书四万卷、名画百签、古法帖鼎彝数十种。弃此不居而仆仆牛马走,不亦愚而可笑乎?”居三年,遂移疾免归。海上中倭留青溪者数年,复买宅居吴门,年七十始归云间。元朗风神朗澈,所至宾客填门。妙解音律,晚畜声伎,躬自度曲,分寸合度。秣陵金阊,都会佳丽,文酒过从,丝竹竟奋,人谓江左风流,复见于今日也。吴中以明经起家官词林者,文徵仲、蔡九逵之后二十余年,而元朗继之。元朗清词丽句,未逮二公,然文以修谨自励,蔡以刻见讥,而元朗风流豪爽,为时人所叹羡,二公始弗如也。元朗集累万言,皇甫子循为叙,又有《何氏语林》、《四友斋丛说》行于世。尤侗撰《明史•何良俊传》初稿

良俊,字元朗,华亭人。少而笃学,二十年不下楼,或挟荚行游,忘堕坑岸,其专勤如此。与弟良傅同学。良傅举进士,官南祠部郎,而良俊以岁贡入胄监。时宰知其名,用蔡羽例,授南京翰林院孔目。良俊好谈兵,以经世自负,浮沉冗长,郁郁不得志,每喟然叹曰:“吾有清森阁在东海上,藏书四万卷、名画百签、古法帖鼎彝数十种。弃此不居而仆仆牛马走,不亦愚而可笑乎?”居三年,遂移疾归。海上中倭留青溪者数载,年七十始归云间。良俊风神朗澈,所至宾客填门。妙解音律,晚畜声伎,躬自度曲,分寸合度。秣陵金阊,都会佳丽,文酒过从,丝竹竟奋,人谓江左风流,复见今日也。所著《文集》及《语林》、《丛说》行于世。《明史•何良俊传》

其后,华亭何良俊亦以岁贡入国学。当路知其名,用蔡羽例,特授南京翰林院孔目。良俊,字元朗。少笃学,二十年不下楼,与弟良傅并负俊才。良傅举进士,官南京礼部郎中,而良俊犹滞场屋,与上海张之象,同里徐献忠、董宜阳友善,并有声。及官南京,赵贞吉、王维桢相继掌院事,与相得甚欢。良俊居久之,慨然叹曰:“吾有清森阁在东海上,藏书四万卷、名画百签、古法帖鼎彝数十种。弃此不居而仆仆牛马走,不亦愚而可笑乎?”遂移疾归。海上中倭,复居金陵者数年,更买宅居吴阊。年七十始返故里。

另外,《明史》中如唐寅传、祝允明传等都与《列朝诗集小传》有言辞吻合之处。这不仅体现了钱谦益的史学价值,更体现了他的史学影响。

第二,有关明史疑案遵从钱谦益的论断

明初史事疑案甚多。这不仅是明代各史家关注的焦点,更是清修《明史》诸史臣考辨的重点。靖难之后,建文帝逊国与否是当时史学界争论的一个焦点。王世贞认为建文逊国说不可信,“大抵建文出亡与否不可知”,体现了存疑的精神。但此后伪史杂出,不少附会建文逊国故事的记载流布民间。其中以《致身录》和《从亡笔记》影响最大,以至于像谈迁这样以严谨著称的史家都信以为真。钱谦益于崇祯年间作了《考》及《书考后》两篇文章,以确凿的事实考证出二书乃是伪书。曾任清修《明史》馆总裁的王鸿绪说:

逊国诸书大率附会而《致身录》最后出,汇诸说而缘饰之,遂为好事者所称道。崇祯中,南京给事中欧阳调律上其书。学士钱谦益据吴宽所撰《彬墓表》作《致身录考》,指出其必无者十,固已无遗议矣。《明史例案》卷3《王云横史例议下》

看来,钱谦益的考证成果是得到普遍认可的。在此基础上,钱谦益进一步指出:

大抵革除事迹,既无实录可考,而野史真赝错出,莫可辨证……正史既不可得而见矣,后之君子,有志于史事者,信以传信,疑以传疑,无好奇撺异而遗误万世之信史,则可也。

可见,钱谦益对建文逊国与否也是持“信以传信,疑以传疑”态度。但是,钱谦益在其晚年所著的《列朝诗集小传》中又有“帝(建文)逊位后入蜀,往来滇、黔间,尝赋诗一章,士庶至今传诵”的说法。是不是钱谦益晚年改变立场,而持建文逊国说了呢?在为赵士喆《建文年谱》作的序文中,钱谦益表示:“信固当传,疑亦可恤。过而存之,不忍废也。”由此可知,钱谦益晚年虽较倾向于建文逊国说,但因没有史料支撑,不过是“过而存之”罢了。

清修明史时,又为此事争论不休。徐嘉炎力主建文逊国说,而朱彝尊和万斯同认为逊国说不足信,王鸿绪《明史稿》则持建文自焚说(李晋华在《明史纂修考》中有详细论述)。最后乾隆四年(1740)定稿的《明史》则兼顾诸说,改为:

宫中火起,帝不知所终。燕王遣中使出帝后尸于火中,越八日壬申葬之。或云帝由地道出亡。(明史》卷4《恭愍帝纪》)

由于缺乏可考史料的支撑,《明史》最终体现了钱谦益“信固当传,疑亦可恤”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