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消息传来:戎人果是挟持了沈舒明,叩开赤水、白水二城,惟都水城守将韩譬,闻讯之后,召集众将,将守将之位让与副手,自己当众横剑自刎,以偿还昔年沈藏厉赏识栽培之恩。
只是一来玄水四城久不经烽火,二来韩譬经营都水城多年,在城中影响非同小可,他当众自裁,对于军心造成很大影响。所以都水城虽然没有主动开门纳敌,但因临阵易将及韩譬之死,还是几次被戎人攻上城头。
而且戎人发现用沈舒明叩关已经无用了,后军有向西移动,从迭翠关方向进攻的趋势。
如此一来,沈藏锋打消了亲自去都水城督战的念头,兵分两路,一路继续赶往都水城增援,由已经快抵达都水城的沈由甲统帅;自己则前往迭翠关主持大局。
沈敛实与沈藏机都不在西凉城,沈敛昆也要随军出发。沈藏锋动身前,只能把合城上下托付给妻子卫长嬴:“前头的事情不用你操心,只要防着人扰乱后方。非常时刻行非常事,但有哄抬物价、造谣生事与窃听军情者,不论是何身份,一律当场处置!有什么后果我来担着!”
卫长嬴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放心去罢。”
虽然知道丈夫心意已决,但她还是忍不住提了一句,“可是你这次要把光儿、燮儿都带去,这是不是太……光儿才八岁、燮儿才六岁而已,如今又是军情紧急,你哪有功夫顾他们?”沈藏锋出征她早就习惯了,但这次他却提出要把两个孩子都带上,这让卫长嬴心里实在难以放松。
“胡虏小儿六岁就能策马驰骋原上,狩猎麂兔之物补贴家用;八岁都能跟着父兄在阵上搭把手了。”沈藏锋果然不以为然,“我沈氏子弟难道还不如他们吗?”又说,“你不要为他们担心,我会拨亲卫看着他们,也就是让他们见识一下。难为两个孩子如今连我的弓都拉不开,我还能让他们上阵去?”
卫长嬴心想我就知道提了也是白提——沈舒光虽然是她生的,可打从被当成明沛堂下一任阀主栽培的那天起,她这个做母亲的就做不了主了。
就是沈敛实这个伯伯,怕都比她能说的地方多。
而沈舒燮虽然不像他胞兄那样受长辈重视,也是因为如今他年纪还小,而且沈藏锋等人事务繁忙,暂时只能全力栽培沈舒光一个。一旦腾出手来,他这个嫡次子也不可能被放任。
毕竟他们这一辈年纪最长的沈舒明越看越不争气,伯叔们的指望哪能不落在他们身上?
如今沈藏锋要把两个孩子都带走,卫长嬴也拗不过他,只得提出:“你现在还不动身,把他们的亲卫喊过来我叮嘱两句。”
说是叮嘱两句,少不得千叮咛万嘱咐到了,一直到沈舒光跟沈舒燮亲自过来要人,卫长嬴才放过他们,拉着儿子们的手继续唠叨……
即使心下不舍得,沈藏锋父子还是走了。
后院里论起来就少了那么几个人,却一下子冷清了下来。
许是因为沈藏锋才走,余威仍在的缘故。他所叮嘱需要下重手平息的事情暂时还没出现。卫长嬴清闲无比。
因为朱磊还在云州没回来,她索性跟季春眠商议后,把季伊人接回明沛堂住,亲自教导她大家闺秀的规矩礼仪,这些是季家人所无法教导她的。
季伊人除了在朱磊这件事情上固执不听话外,其他地方都还算乖巧。卫长嬴教导起来非常顺利,却总觉得懒洋洋的提不起精神。毕竟沈舒燮在时,有他在的地方从来不缺少热闹。
这么些年下来,居然被他闹习惯了,反而没人在跟前纠缠折腾,竟不自在。毕竟季伊人虽然不是多温柔的人,义母到底不比亲娘。她在卫长嬴跟前总是有点客气的意思,远不如在季春眠面前的亲近……再说季伊人也没沈舒燮那么会折腾。
怎么说沈舒燮这种被捧在手心长大的孩子,于纠缠父母上的造诣,不是打小被随随便便带大的季伊人所能比的。
卫长嬴想起出孝前因为担心无人管事,出孝以来与丈夫同房之后都会喝避子汤……心里就隐隐的后悔:“光儿跟燮儿都是男孩子,略长大些我就插不上手了。早知道说什么也要再生个女儿,没出阁前可以一直陪着我……唉!”
半个月后沈藏机独自从灌州回来,对外则是说苏鱼荫有了身孕不宜移动,因此留在灌州。他回来之后,卫长嬴有了帮手,辰光更多更觉无趣——数一数日子,到底在给娘家的信里提起了沈舒景的婚事。
这几年来她已经没有向娘家开过口了,倒不是怕娘家烦。她知道祖母宋老夫人与母亲宋夫人是永远不会嫌她烦的。只是作为人母之后,还要事事求助娘家,总让她觉得显得自己很没用。
再者,两地迢迢,她有点什么事叫娘家知道了,必要给长辈心上添忧。所以一直都是报喜不报忧。
但现在戎人忽然进犯西凉,还是出动了大军。看样子即使西凉军能胜,怕也要些日子。
不仅沈藏锋现在无暇来顾侄女的终身大事,就是沈家的人手也没功夫在这眼节骨上去花费在考察未来姑爷上。
卫长嬴为了不耽误侄女的青春也只能求助于千里之外的娘家了。
黄氏一边给她研墨,一边就叹息:“夫人待四姑小姐和大小姐也太好了,又是贴嫁妆,又是为她们跟家里的老夫人、夫人开口。”
“也是景儿好。”卫长嬴解释道,“这嫁人一辈子的大事,委屈了她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可要是老夫人她们给说的话,多半是说到中原的。接下来咱们家可未必有暇送亲。”黄氏提醒她。
卫长嬴凝神片刻,道:“先把名份定下来,至于说怎么个送亲法,到时候再说罢。总归会有办法的。”再拖下去,怕是想找个年岁仿佛没娶过妻的都难了,那时候难道真让沈舒景去做填房吗?
因为途中战火纷飞,使者几经波折把信送到瑞羽堂时,已经是入冬了。
宋老夫人听使者嗫喏着解释路上因为撞见乱兵,仓促之下把礼物丢失云云,漫不经心的道:“只要信在就好,你辛苦了,下去歇一歇罢。明儿再来回话。”
使者松了口气,大声谢恩,才被人领下去。
他一出门,坐在下首的宋夫人就不顾仪态的凑到婆婆跟前:“长嬴近来可好?”
“你这孩子!”宋老夫人骨子里是非常讲究规矩的,不然当年也不会教导出被称为闺秀楷模的几个女儿。她这辈子唯一不以规矩要求的就是来之不易的两个嫡孙辈。只是宋夫人本是她堂侄女,当年又不计较卫郑鸿的身体坚持嫁过来,宋老夫人对她不如嫡孙跟嫡孙女那么纵容,但也分外给面子。
此刻轻嗔着怪了她一句,到底把信朝她这边移了移,同她一起看。
信里卫长嬴照例是拣好的说:出了孝了,一切安好,夫妇还是那么和睦,膝下二子都非常孝顺懂事听话……长子尤其的出色,伯叔全部寄予厚望……妯娌都有了身孕,关系也处得不错,很尊敬她……
末了才提到沈舒景,才貌俱全温柔孝顺的大侄女,已经十八了,一直寻不着合意的侄婿。因为侄女太好,舍不得让她嫁差了,所以想请娘家帮推荐推荐。
“你们父亲眼力还是不错的。”宋老夫人这些年来所听到的孙女跟孙女婿,都是说他们恩爱无比,尤其孙女婿对孙女的疼爱怜惜,真真是做女子的没有不羡慕的。
此刻看着信中所报的平安和睦,老夫人微微而笑,“总算他这老东西,还有点良心。”
卫郑鸿康复之后,瑞羽堂的继承人不再有争议。帝都沦陷又让老夫人彻底没了后顾之忧,跟卫焕之间不必再互相算计,老夫老妻一把年纪了,关系倒是格外融洽起来。
宋老夫人这话像是在骂卫焕,语气却有些打情骂俏的意思。
只是以她的身份,宋夫人与四周下人即使听出来了也不敢打趣,都抿着嘴不作声。
宋夫人仔细想了一想,就惋惜道:“可惜这沈舒景是长嬴的侄女,要是同辈的话,长风……”
“就算不是侄女,长风如今都已经娶了妻了,你难道还想让明沛堂的嫡出小姐来给长风做小吗?”宋老夫人看了她一眼,对四周道,“不要出去乱说!”
下人们一凛,忙都应了。
宋夫人这才恍然自己不该说这话——哪怕心里觉得沈舒景若与自己儿子一辈,恰好许给自己儿子就好了,这话也不该说出来。因为卫长风前年已经娶了妻了。
在阀阅子弟凋敝得不成样子的情况下,他的妻子虽然是宋老夫人和宋夫人都亲自鉴定为温柔贤惠识大体的,出身却不怎么样——是渠阴闵氏本宗之女。
这位闵氏自己是嫡出女,否则人再好,卫家肯定也看不上的。
问题是她的父亲却是庶出。
不过也没办法,卫郑鸿膝下至今只有两子,卫长杰还是个小孩子,能指望的只有卫长风。
而卫长风迟迟不成亲总归不是办法。
所以找来找去也只能选这闵氏了。
宋夫人向来把自己膝下子女看得珍贵非凡,长女卫长嬴由祖父许给西凉沈氏嫡出子,如今已贵为沈氏主母,并且沈藏锋宠爱妻子之名各家皆知,这才是她心目之中配得上自己女儿的婚事。
长子卫长风早先那次赐婚,虽然是苏氏嫡女、岳母还是公主,宋夫人因为苏念初的父亲只是苏氏阀主之侄,还是觉得有些遗憾。及至后来苏念初殉节,宋夫人发现接下来甚至还找不到能跟苏念初相提并论的媳妇,才懊悔没在婚才赐的时候就把这媳妇娶过门。
那样的话恐怕孙儿都有了。
可那时候苏念初已逝,她再惋惜这个媳妇也没机会了。
所以闵氏过门以来虽然处处体贴孝顺,宋夫人也挑不出什么理,总是觉得亏待了卫长风。
但就像宋老夫人阻拦她一样,媳妇都娶了,你说她不好又不能改变什么,徒然让媳妇委屈,反而伤了情份。这又是何必呢?
宋夫人讪讪的转了话题:“母亲看长嬴说的这事……?”
“等会你们父亲回来,我跟他说说吧。”宋老夫人淡淡的道,“这两年咱们都不必再为前头的事情操心,这种俊杰人物,哪有他清楚?再说要论这挑夫婿的眼力,你们父亲也比咱们可靠!”
那可不是?沈藏锋这么好的例子放着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