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怎么这辰光过来了?”守孝期间,夫妻不能同房,为了避嫌,因此夫妇都是分开住的。
之前在帝都时,因为太傅府及城中别业都被焚烧殆尽,沈藏锋在城中住着处置公务,卫长嬴带着眷属住城外别院。
回到明沛堂后,沈藏锋亲自将长子带在身边教诲,父子两个就一起住在前面的客院里;卫长嬴则带着次子住在这原本他们的院子里,主持家事。
当然遇见有事要商议,不管是卫长嬴去前院找、还是沈藏锋到后头来,都是情理之中。
但这种见面,一般都是选晴天白日的时候,说完事情就走……像这样都傍晚了,还要过来,难免要惹一些人嚼舌根。
沈藏锋对亡故的双亲极为尊敬与伤痛,在这些地方当然是很注意的。何况经过这一年来的争斗,虽然本宗地位比他没回来之前要稳固得多,但旁支里头还是有些人不死心,沈藏锋照理是不会在这种地方给他们攻击自己的把柄的。
所以看到他此刻过来,卫长嬴颇为诧异。
沈藏锋这时候才把沈舒燮的功课看到一半,眉头已经紧紧皱起,也不只他一个人如此,站在他身边一起看的沈舒光也是不甚满意。倒是被检查功课的主儿一脸满不在乎,抱着只花狸猫兴冲冲的跑上来叫母亲。
卫长嬴瞪他一眼,正要训斥他的不用心,上头沈藏锋一准是实在受不了这次子在功课上的敷衍了,随手将那满纸歪七八扭的东西交给长子去看,道:“恰好想起点事情,怕转过头来忘记了。所以这就过来了。”
“辰光正好,用了饭再回去罢。”卫长嬴看了看屋角铜漏,道。说起来因为守孝的缘故,快两年了,一家四口都没一起用过几次饭。
此刻既然撞见了,沈藏锋也不反对,对沈舒光道:“你带你弟弟去偏屋,给他纠正一下……为父与你们母亲有话说。”
沈舒光应了一声,瞪一眼弟弟:“还不跟我走?”
沈舒燮顿时咳嗽起来。
这咳嗽让父母动作都是一顿,沈藏锋想说什么,但竭力忍住了,只看一眼妻子。卫长嬴却没注意丈夫的神色,吩咐怜竹:“去把温着的药端过来。”
“孩儿没事!”沈舒燮听说要喝药,立刻急了,顿时就不咳嗽了!
见这情形,沈藏锋脸色不禁一黑!沈舒光也露出一抹无奈,推着弟弟:“与父母告退了再走!”
等小兄弟出了门,卫长嬴看了眼左右,下人都识趣的退到外面廊上,只是门并不关,免得传出不好的闲话。
她低声问:“怎的了?”
正从如今的天下局势想到今日妯娌三人商议的几件婚事、又要一路想下去,却见沈藏锋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道:“没什么大事。就是听说昨儿个燮儿咳嗽了,正好此刻空暇,就带光儿过来看看他,也是陪你们娘两一道用个饭。结果方才一看这小子的功课……比他哥哥当年都差了几条街!要不是念他年幼、身体又不大好,我真想揍他!我想若当着他的面再说是专门来探他的,这小子岂不是打草随棍上,越发不听话了?”
卫长嬴有点哭笑不得:“那你还不知道,他咳嗽也是自找的呢?季神医早就叮嘱过,他夏日里也不能吃凉物了。为了不招他,这满院子里的人都陪他不吃!结果他昨儿个跑去大姐姐那边,恰好西儿顽皮,爬树不当心摔了下,大姐姐就弄了冰来给她敷伤处。因为用的不多,下人就拿个碗装了。这小子趁人不注意就塞了一块在嘴里……没咽下去就咳嗽得不得了,把大姐姐吓得,西儿都管不上了,亲自送他回来与我解释!”
沈藏锋闻言脸色更难看了,怒道:“这不听话的东西!”就皱眉道,“他今年已经五岁,当初光儿五岁启蒙,也是顽皮得很,但比起他可算乖巧了。这小子……该给他颜色看了!”
“怎么给?”卫长嬴头疼道,“你说他罢,说轻了他跟你撒娇,说重了他也不吵,就那么坐在那儿吧嗒吧嗒掉泪……我见了就心疼!若要动家法,他还这么小,尤其去年……”她神色一黯,“遭了那么大的难,季神医都说了他这药要一路喝到束发之年。如今他三天两头的病,我见了都揪心,亏得这孩子自己想得开,也不当回事……他这么个身子能受得住打吗?你方才也说了,对着他不好下手。”
这话让沈藏锋也无言以对——受沈宣影响,他不是那种狠不下心来管教儿女的父亲,但面对身体不怎么好、又不怕挨骂和吓唬的次子,也是束手无策,好半晌才道:“总要约束约束,他喜欢的吃食扣上一扣吧。”
“也就能在这儿吓他一吓了。”卫长嬴叹了口气。
次子的教诲沈藏锋暂时想不出来什么好主意,就问起他的身体:“请季神医来看过了么?要紧不要紧?我听他方才还咳嗽。”
沈舒燮的身体差是因为曾经被误埋,寒气入体难以祛除,冬日饮冰对常人来说也许问题不大,对他来说却是非常危险的,一个不小心引动体内还未拔除的寒气,天知道会怎么样?
“好在大姐姐跟前的人发现及时,他没咽下去就硬哄他吐了出来,也就吞了点冰水。”卫长嬴苦笑着道,“昨儿个季神医过来看了,说没什么事儿,照常吃药就成。”
又说,“跟着他的乳母和使女都罚过了,我打算把曼儿调过去给他做姑姑,再把怜竹给他做大使女。”
沈藏锋颔首:“咱们家上上下下都知道燮儿不好食凉物,他吞冰居然还是大姐姐跟前的人发现的,跟着他的人委实太过懈怠了。不过施曼儿与沈叠才成婚,现在去给燮儿做姑姑,会不会分心?”
“她就是不给燮儿做姑姑,也要做旁的差事的。毕竟她跟沈叠成婚也有三个来月了。”施林费尽心思把女儿跟侄女们塞给卫长嬴做大使女,到底是有了回报的。今年年中的时候,卫长嬴问过沈藏锋和沈叠的意思,把施曼儿许给了沈叠。而她的堂妹们,如施清儿之类,也都有了不错的归宿。
因为主家在守孝,下人的婚事都是在外头办的。施清儿等人且不论,因为沈叠的身份使然,虽然在外头成亲,却也不失体面,沈藏锋和卫长嬴赏了他们一座城南的宅子,也给施曼儿陪了对下人来说很丰厚的嫁妆。
当然对于施曼儿来说,更重要的还是沈叠容貌清秀又正年轻,脾气也好,还是跟了沈藏锋多年的心腹小厮,往后前途自不必说,对她——一个原本连主家的面都没资格见的管事的女儿、才给卫长嬴做了两年不到的使女的下人来说,是非常不错的夫婿了。
成亲之后沈叠被派了管事,施曼儿也在后院做了管事姑姑、如今是在黄氏手底下办事。夫妇两个一外一内也算是沈家下人里得脸的了。
此刻听丈夫反对用施曼儿给沈舒燮做贴身姑姑,卫长嬴想了一下也觉得施曼儿虽然因为结了婚做了姑姑,但究竟才成家,过于年轻,确实未必能够周全。想了一想就道,“那么先把我跟前的怜竹调过去看几天,明儿我再看看家生子里有没有精细些的人吧。”
沈藏锋颔首,道:“年岁大点不打紧,还是自己生养过的让人放心。若是身子还硬朗,给他安排两个麻利的嬷嬷也成。”
“明儿我就去办。”卫长嬴点头。
次子身边的下人说过了,沈藏锋因为妻子提到沈藏珠,也要问几句:“大姐姐这些日子如何了?”
“缓是缓过来了,就是精神还是不大好,成日恹恹的。昨儿个送燮儿过来时,也是神情郁郁。”卫长嬴叹了口气。
去年秋日,沈藏锋与卫长嬴等人一先一后抵达西凉——尤其是卫长嬴这行人回来后,襄宁伯府男嗣断绝的真相是无论如何也瞒不住沈藏珠了。
在苏鱼荫亲自去灌州主持药材的收购后、不止一次听到明沛堂的人告诉说襄宁伯等人都已在突围时身死的沈藏珠,确实如苏鱼荫所预料的那样,认为这一切都是旁支意图从自己下手、觊觎本宗地位的手段——可听得多了,又不见到西凉的家信里有父亲和弟弟们的亲笔手书,她心里到底是起了怀疑。
但这种噩耗,终归更愿意相信是假的。
而卫长嬴一行人的归来无疑是打破了沈藏珠那最后一丝侥幸……
虽然有三位弟媳以及侄女们的争相安慰,还有她亲自抚养数年的沈舒西稚嫩的哀求,沈藏珠在大病数月后,为了胞弟留下来的唯一骨血,到底挣扎着爬起身,但此后始终愁眉不展。
她的身体在季去病的调理下已经没什么问题,然而心病……季去病也没有办法。
在这样长年的抑郁下,沈藏珠跟沈舒燮一样,也是三不五时就要请一次大夫喝几帖药。
此刻听了卫长嬴的描述,沈藏锋并不意外,叹道:“你得空的话,跟五弟妹、六弟妹她们多去大姐姐那儿几次,陪她说一说话。”
“自然如此。”卫长嬴颔首。
夫妇两个看话说得差不多了,就将人召进来,命人带了两个儿子回正堂一道用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