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妇团聚自是旖旎无限。
只是不几日光景,大军还未归来,沈藏锋却又要出门——他惦记着迭翠关的那个人才,上次由于半途遇刺没能见着,这会身体好了、又有点空暇,就想再去一次。
因为没有亲眼称量过,也不知道这人值得不值得笼络,所以去的辰光不能确定:那人要是徒有虚名,上回守住迭翠关不过是机缘巧合,那沈藏锋自然没必要在这种人身上耗费什么辰光;那人要是当真是个难得一见的人才,之前又拒绝了那许多人的邀请,沈藏锋想请到他为自己效力,怕是得好生蘑菇一阵才成……
这种自恃才华又几次三番不肯出仕的人,按照常理来推断,就算一直是在等着沈藏锋这个沈氏下任阀主级别的人去请,为着体面和名声,至少也会推三阻四的摆足了架子、赚足了清高出尘的评价才勉强答应下来的。
卫长嬴不免心下幽怨,一面给丈夫收拾行装,叮嘱他出入都要警醒些、别再叫刺客抓到机会,一面似真似假的抱怨:“我道你这么急着回来是为了我呢,原来是为了你藏在迭翠关的那一位绝色?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大才,引得你这样念念不忘!”
沈藏锋笑着从后抱住她腰,把下颔抵在她肩窝处,道:“怎么不是想着嬴儿?为夫就是考虑到不几日大军归来,届时定然有许多俗务,趁如今把迭翠关那里跑一趟,也好定定心心的处置俗务,这样才能尽早清闲下来,好陪伴嬴儿啊!”
“你往后哪里还有什么功夫陪伴我?”卫长嬴就想到他出征前跟自己说的话——穆休尔是伏诛了,但即使他不死,也只是要抵御狄人入侵罢了,终究只是西凉一隅兴衰成败。可大魏国祚衰微,却是关系到整个天下的大事……
“哎呀!”卫长嬴忽然惊叫了一声,把沈藏锋的衣袍都扔了!
沈藏锋颇为意外,道:“怎的了?”
“……”卫长嬴转过头来,一脸无语的看着他,半晌才道,“我六叔……就是卫新咏,他上回写了信来,要给你看!”
……本来那封关系甚大、内多诛心之语的信笺是被她一直贴身藏着,预备沈藏锋一回来就交给丈夫过目的。
然而之前得到丈夫即将归来的消息后,卫长嬴惊喜万分,一门心思的梳妆打扮,就把它塞到妆台的暗格里去了——毕竟小别胜新婚嘛……丈夫归来,两个人肯定要说些体己话儿,亲热亲热……贴身藏着这信,到时候宽衣解带的时候掉出来,好好的你侬我侬变成分析天下大势,多么的扫兴?
于是这一藏,两人亲密一番后,卫长嬴彻底把这事儿丢到了脑后!
一直到现在才由沈藏锋往后会很忙想到沈藏锋之前的推测想到卫新咏也有一样的看法再想到这封可怜的信……
沈藏锋听完妻子的解释,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抚着妻子的鬓发问:“信呢?”
“在这儿呢!”卫长嬴尴尬的打开他手,快步到妆台边,打开暗格,将信取出来给他。
看罢信,沈藏锋也有点意外,想了想道:“瑞羽堂过继到一位俊才的消息,去年我也听说了。只是此人出现得倒是突兀,从前在帝都,竟不曾听说过他。”
“这人心思深沉得紧,我总是不能太放心他。”卫长嬴提醒道,“听说他跟景城侯似有些怨怼,兴许是怕景城侯打压,所以刻意藏了拙。”
“怨怼?”沈藏锋闻言,若有所思,道,“他叫卫新咏,过继之后也未改名……我想一想……仿佛有些印象?”
卫长嬴好奇的等待着……片刻后,沈藏锋抬起头来,道:“我隐约记得好几年前——那会我年纪还小的时候,听下人议论过知本堂有一对父女误食毒物,双双毙命!似乎就是这卫新咏的父亲与胞姐?”
“我记得……”卫长嬴回忆了片刻,道,“其父单名一个‘积’字。”
“应该就是了。”沈藏锋道,“那位卫小姐叫新台。”
卫长嬴道:“误食毒物,他的祖父就是老景城侯,家境再差也不可能才两三代就到了需要亲自去野外寻找食物的可能。只在市上采买,哪里那么容易误食?我看我这六叔对景城侯怨怼得紧,恐怕这所谓的误食毒物不过是掩人耳目罢?没准这父女两个的死,跟景城侯大有关系。”
“卫积是景城侯异母幼弟,据说老景城侯在时对他颇为宠爱,但也没到将知本堂传给他的地步,不过是常人偏怜幼子那样罢了。是以景城侯与这个庶弟关系尚可……”沈藏锋沉吟道,“后来老景城侯去世,其子嗣分了家,关系疏远了些,不过年节与平常也是有所走动的。好像卫积父女去世后,景城侯还派了大总管过府帮助治丧,丧礼上也露过一面。”
卫长嬴道:“照你这么说,景城侯之举动非常正常,既没有着意生疏,也没有过分热情。也难怪没有传出什么话来……但若当真没什么冤仇,我这六叔也不至于设法让自己被过继到我们瑞羽堂来,又一直对景城侯存着敌意了。”
“咱们祖父想是知道的。”沈藏锋听后,却摸了摸她的脸,笑着道。
被他提醒,卫长嬴一拍手,道:“这些日子真格是忙糊涂了!竟忘记写信把这事儿告诉祖母!”
沈藏锋笑道:“也没有什么……横竖你现在写也一样。”
卫长嬴见他开始把信撕碎,放进帐边的狻猊小香炉里,点上香将信也焚毁,就问:“那我这六叔的要求?”
“给他就是。”沈藏锋不在意的道,“真实军情,也不是什么机密。横竖仗都打完了,这么大的事情哪里可能瞒得过去,只不过为了叫圣上高兴,报捷时会着意按着圣上爱听的修饰一番罢了。否则,他直接看邸报就成了。”假如这次出征只有沈家人也许还能对许多内情保密,但帝都顾氏与容城邓氏子弟都参与了,而且要在功劳里占大头,整场征伐哪里还能瞒得住什么?
卫长嬴沉吟道:“我想不明白他做什么强调一定要详细的战报?秋狄大单于穆休尔伏诛这样的消息肯定是如实上报的不是吗?还是他只是寻个借口写这封信?”
沈藏锋伸指在她颊上轻轻捏了捏,微笑着道:“穆休尔是心腹之患,铲除了他,自是一件大好事。不过狄人却未被全歼,不过是慑于我大魏兵锋,四散开去罢了。而且这些异族男子十一二岁便能上马征战,穆休尔死了,也并不意味着西凉能够彻底的太平。”
“还不能彻底的太平?”卫长嬴一惊,道,“你之前不是说,铲除了穆休尔就好了?”
沈藏锋解释道:“穆休尔是必须铲除的,因为狄人之中,论才干谋略与手腕,无人能及他!此人不除,必为大患!如今他已授首,咱们短时间里不必担心狄人继续壮大下去,然而先前为了追杀穆休尔,却将与其分路而逃的乌古鲁与阿依塔胡放了过去。至今这两人藏匿于草原深处,抓到他们的希望实在很渺茫。”
卫长嬴诧异问:“乌古鲁与阿依塔胡是什么人?”
“乌古鲁是穆休尔之长子,阿依塔胡则是穆休尔的异母兄长。”沈藏锋哂道,“之前穆休尔继承其父大单于之位时,阿依塔胡就非常的不满,曾经联合数位长老一起反对,只是被穆休尔设法压了下去。但阿依塔胡的母族妻族都是狄人中的大部落,自己手里也握着不少部族,因此穆休尔虽然压这了他,一时间却也不敢拿他怎么样。去年穆休尔麾下王帐十鹰只剩一只残鹰护送他仓皇逃回,阿依塔胡就曾试图取而代之……”
卫长嬴听到这儿,忍不住道:“如此说来,这伯侄两个岂不是不和睦吗?”
沈藏锋哂道:“是不和睦,乌古鲁逃命之际还不忘记杀到途经的归顺于阿依塔胡的一个部族里去烧杀抢掠一番……但纵然秋狄四分五裂,也并不意味着边患无忧。”
他皱着眉道,“其实我正担心这个!”
卫长嬴对军事不大了解,但照常理推测,狄人之前有大单于时就年年侵袭大魏,若是四分五裂了,其势其兵自不如前——这应该是好事才对。可沈藏锋却不希望这样,他当然不可能是指望养匪自重,因为大魏国祚已衰,沈藏锋现在最着急的就是把西凉这儿的外患内忧统统解决,好腾出手来。
心念转了一转,卫长嬴灵机一动,道:“你是担心没有了大单于节制狄人,边患更难平定?”
沈藏锋眼中露出一丝赞赏,点头道:“不错!有大单于在,只须盯紧了王帐,就能大致晓得狄人的动静!但没了大单于,乌古鲁与阿依塔胡谁都不服谁,又谁也压不住谁,如此狄人形同散沙,各个部族各自为政,反倒难以剿灭——究竟此族男女皆擅弓马。”
这些军政大事,卫长嬴半懂半不懂的,横竖有丈夫在,也不必她来操心——姑姑们又私下叮嘱妇道人家不要在这些事上过于热心,她随便问问也就不提了,把刚才失手掉在榻上的袍子拿起来重新叠好,叠着叠着就忽然偏头问丈夫:“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迭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