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到芙蓉洲来是为了散心,结果先遇见一群放.浪刁钻的采莲女,继而遇见了世家子弟里的奇葩顾乃峥,卫长嬴兴致全无,只求快点用过了饭,回别院里去缓个神。
艰难的把这顿饭应付过去——除了顾乃峥以外,停箸之后所有人都擦了好几把汗,有一种逃出生天的感觉。
于是一行人向收拾残局的解丈一家道别而去,这中间那位解丈特意出来问安,卫长嬴观之,此丈看着年已过花甲,料想真正年纪不会这样大的,毕竟他的子媳都还年轻,许是湖上之人常年经历风雨,瞧着显老。
是个慈眉善目的老者,身上略带鱼腥,举止言谈倒是十分知礼。想来他这酒肆开在此处,迎来送往的贵胄子弟不会少见,便是原本什么都不懂,天长地久的也会得接待高门大户的客人了。
……总而言之,今儿个若是没遇见顾乃峥,一切多么美好啊!
可惜不但遇见了顾乃峥,下了画舫上栈桥后,顾乃峥还热情的要求:“我等既然偶遇,可见有缘,不如同出芙蓉洲,途中也热闹些。”
霍家兄弟看着卫长嬴几乎是漆黑一片的脸色,汗如雨下,强笑着拉他:“子烈兄!子烈兄!莫非子烈兄说这话,是嫌愚兄弟太过笨拙,不堪与谈么?我等陪子烈兄闲聊就好,何必再劳烦曜野弟与弟妹?”
人家小两口兴兴头头过来游湖和用饭,连个使女都没带,可见多么不想受打扰。咱们没眼色的凑上去蹭饭已经得罪人了,如今终于吃完了饭,你还不放过人家,你是想结死仇么!?
顾乃峥嫌弃的看了眼他们:“家耀弟你为人太过方正,愚兄许多妙言趣话,你要么听不明白,要么听了就顾左右而言其他。你这样清正的君子,好生没趣!愚兄觉得还是曜野弟更合脾胃些。”
霍照玉果然君子,被他这样当众嫌弃,却也只是苦笑了下,并无怒意。可怜的霍沉渊什么都没说,不过是跟着嫡兄一起拉住顾乃峥,顾乃峥也没放过他,说他,“至于霍弟,向来如非必要,绝不出言,直如卫司徒当面……与你二人同舟,有何可说?”
“……”众人。
卫长嬴暗暗磨牙,强笑道:“子烈兄此言差矣,若子烈兄觉得霍家兄弟无趣,之前又怎会三人同来?可见子烈兄……”你、够、了!你能和霍家兄弟同来,和他们一同回去会死么!
顾乃峥全然没有风度的打断了她的话,折扇摇得几乎要断掉,大言不惭道:“弟妹不知,之前同来,一则是四围无伴,不得已而为之;二则么,许是两位来时顺利,一会弟妹就知道了。”
卫长嬴无语的看了看霍氏兄弟——霍照玉苦笑连连,霍沉渊低头不语,这可怜的两兄弟也不知道是不是之前由着顾乃峥欺负习惯了,还是顾乃峥这种性情根本非君子所能敌,现下被当面这样再三埋汰,也没有动怒反目的意思。
不仅他们无法,沈藏锋也是一脸无奈……卫长嬴深深叹了口气,心想:“一会寻个机会叮嘱下曹氏,着她解了缆绳后,速速划了走人,管这顾子烈怎样挽留招呼,也不理会!看他还能怎么办!”
这么想着已经到了之前系舟的位置——卫长嬴看着孤零零的只有自己与沈藏锋来时一叶小舟,忽然想到一件事情……
而她想到的沈藏锋也意识到了,愕然道:“子烈兄、家耀兄、霍贤弟,你们是否走差了?”
卫长嬴是见了这三人后,先被顾乃峥诈了一把,继而被他奇葩的性情惊住了,根本没想到这个问题。沈藏锋却是知道这儿并不止一处栈桥,停泊小舟的地方也非一处,只道自己停泊的这边无有其他舟楫,那是因为顾乃峥三人停在了别处。
现在一行人一面说话一面走到这儿,看到就一叶小舟在,沈藏锋自然想到了对方许是走错了路——卫长嬴松了口气,既然小舟没有系在一起,那也不用特别寻机会叮嘱曹氏了,等他们走了,直接说就成。
不想……
顾乃峥、霍照玉、霍沉渊三个人呆呆的看着水面,片刻后才相顾失色,道:“咱们的船呢?”
“……”沈藏锋。
“……”卫长嬴。
顿了一顿,沈藏锋干咳一声,道:“莫非三位来时,也在此处停泊?”
“当然在这儿!”顾乃峥扇子都顾不得摇了,哗啦一下收起,死死抓在掌心,盯着空荡荡的湖面,像是恨不得把自己的船从水里盯出来一样,“我等就是冲着解家酒肆来的,自然奔着离酒肆最近的地方停靠……现在船呢???”
船呢?
不只他想这么问,连卫长嬴都暂时放下成见,替他们揣测起船只的下落来——论地点,这芙蓉洲靠近春草湖的中心,四周不着村不着店的,想顺手牵羊,哪有那么巧?论如今不见了的东西,只看卫长嬴和沈藏锋过来时所乘的小舟,也是寻常舟楫,湖边人家,家家都能备上一艘或几艘,要说值钱真的值不了什么,而且小舟在芙蓉洲附近被花叶阻拦都走不快,中途被抓住,背负上盗贼的名声,还要得罪贵人,这得多傻才会做这样的事情?
最重要的是,如今这时节,芙蓉洲里根本就不该有什么人,得多没脑子的偷儿才会在这时候跑过来?
左思右想,也觉得有可能的情况是:顾乃峥三人把系舟的地方记差了,这要是就顾乃峥一个人,凭这位主儿这不可靠的模样,卫长嬴绝对要怀疑他。然而与他同行的霍家兄弟看着都还稳重,总不可能三人连带随行下仆都记错吧?
还有一种情况就是小船沉了……但春草湖水清见底,这芙蓉洲也不深,清澈的水底看得明明白白,除了淤泥之外一点杂质都没有……
众人面面相觑半晌,卫长嬴忍不住问:“会不会没系好缆绳,飘进花叶里去了?”这也是比较有可能的一种情况。
但顾乃峥的小厮立刻出言解释:“回卫夫人的话,小的本也是这湖边人,这打缆绳的手法是打小练起的。休说这芙蓉洲里即使外头大风大浪时也不过微风轻浪,如今正逢盛夏,这芙蓉洲被四面芦苇遮蔽,内中几乎是密不透风。系舟的柱子既在,小的敢打一打包票,决计不可能是缆绳松弛使得船只不见。”
沈藏锋也捏了把她的手,轻声道:“附近花叶未有损伤,料想不是撞进去的。”
“……我知道了!”一群人正在苦思冥想,却还是顾乃峥,咬牙切齿面目狰狞的,把折扇在掌心狠狠一拍,怒道,“一定是那群不知廉耻的贱.人!”
不知廉耻的贱.人?卫长嬴立刻想到了那群采莲女。
果然霍照玉和霍沉渊脸色也不太好看起来,霍照玉皱眉道:“那些女子……不是已经散去了么?”
“所以说她们下.贱!”顾乃峥身为帝都顾氏本宗嫡子,出身高贵更在族弟顾弋然之上,但论到世家子弟应有的修养和仪容,却去顾弋然甚远,当着卫长嬴一个女眷的面,简直就是口无遮拦,道,“就她们那黑不溜丢姿色匮乏的模样,也配出来勾引男子!真是不知廉耻!我之前那一番痛陈,本以为可使她们振聋发聩、反省己过!后来看她们听闻之后散去,还道她们总算还有那么一点点廉耻之心——不想这群贱.人!居然怀恨在心,当时惧我正气凛然,不敢反驳,待我等进了酒肆,却行这下作之事,实在无耻之极!无耻之极!”
……卫长嬴瞠目结舌!
她算是听明白了!顾乃峥这一行人来时也确实遇见了采莲女,多半是因为他们中间有个俊秀的霍照玉,所以也被采莲女拦阻下来,百般调戏。
君子如霍氏兄弟,想也知道要么是不予理睬要么是严词拒绝……由卫长嬴这边的亲身经历,可知这两种反应,采莲女们许是见多了,也不在乎,估计会继续纠缠下去……
然而这些采莲女却也可怜,霍氏兄弟同行的人是顾乃峥,这位长相世家子弟、穿戴世家子弟、身份也是世家子弟的顾公子,性情为人和世家子弟半点都不沾边!就算是坊间的无赖怕也没有他这张嘴这么恶毒的——
他认为采莲女不知廉耻和下.贱,不是因为对方一群女子追着俊秀男子调戏,有失女子应有的贞行名节,而是因为……“就她们那黑不溜丢姿色匮乏的模样,也配出来勾引男子”,没错!顾公子顾乃峥完全是因为看不上对方的姿色,甚至于嫌弃这些采莲女的肤色不够白嫩容貌不够美丽,所以才觉得她们不知廉耻而且下贱……
更恐怖的是,顾乃峥当时一定是把这番话,或者说这个意思完全表达了出来。
于是那般伶牙俐齿难缠得紧的采莲女,怕也被气得呕血而去罢?由于顾乃峥的措辞太过犀利太过恶毒,一干采莲女甚至于不敢和他直接吵下去——当然自恃有太子殿下撑腰的采莲女们当然不会这样就算了。
所以她们选择了避开顾乃峥之后再行报复,直接把他们的船弄了走,让他们被困在这芙蓉洲上!
可怜的霍氏兄弟再次受这同伴的连累……
卫长嬴深深吸了口气,趁顾乃峥和沈藏锋商议着如今要怎么办的光景,她低声问不远处的霍沉渊:“子烈兄既对那些采莲女说了那些话,你们进酒肆时……何不留个人在这儿看着?”
这里离解家酒肆真心不远,甚至在酒肆的甲板上看着一目了然。
只是如今人不多,所以也不可能一直有人看着这边。只要留一个人,发现不对叫上一声,必然能够阻止那些采莲女弄走舟楫了。
霍沉渊似乎没有想到卫长嬴会和他说话,一怔之后,才轻声道:“回嫂夫人的话,之前采莲女散去的狼狈,子烈兄言,这些女子怕是今年都不会出现在这湖上了。”
他嗫喏着解释,“子烈兄当时对她们所说之语确实有些……家兄与沉渊都觉得子烈兄所言不差。”
也就是说,顾乃峥当时对采莲女说的话之恶毒,霍氏兄弟深深的同意他的判断,那就是被他羞辱过的采莲女今年都没有勇气再出来了……霍氏兄弟看着不像是说谎虚浮的人,可以想象顾乃峥这厮……呃,看来今儿最可怜的还不是被搅扰到现在的自己夫妇,还是这对无辜的兄弟啊!
像是察觉到卫长嬴的想法一样,顾乃峥和沈藏锋的商议告一段落,重新抖开折扇摇了起来,摇了几下,他忽然回过头,恶狠狠的瞪着霍照玉!
众人正不解,就见顾乃峥单手戳指霍照玉,怒道:“都是你这厮,生得太过俊秀,招蜂引蝶的,勾引了那群丑八怪过来扰人兴致!如今又把咱们的船弄走,害得咱们不好返回!我今日何其之无辜,竟受你的连累!”
“……!!!”世间竟然有这样无耻的人!这一瞬间,卫长嬴觉得自己从前是何等的坐井观天!